好半天還是大隊長找到聲音,他看著李滿倉,眼裏是不解,也是埋怨,“老哥哥,你這是為什麽呀?”


    誰家出了個高材生不得放鞭炮,偷偷給祖宗燒高香,他們家有兩個文曲星下凡,這是加倍的好事,為什麽要把通知書扣下?!


    李滿倉一聲不吭,隻想扶起兒子。李興家順著他的力道起身,他挺直脊背,眼裏全是紅血絲,一字一句問,“為什麽?”


    他的眼神充滿恨意,那是永遠都化不開的仇恨。


    這個向來孝順、懂事的男人在經曆這番變故後,性格大變。見李滿倉不開口,他拚盡全身的力氣大吼,“你告訴我為什麽!”


    社員們誰都沒有開口,都在等李滿倉迴答。


    孩子們察覺到氣氛不對,不敢發出聲音,溜出包圍圈玩耍,有的孩子則是站在大人身邊一起等答案。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知道不會有答案,李興家撐著膝蓋直起身,他將自己的媳婦叫進屋。


    站在門口的社員們麵麵相覷,一時誰也沒有開口。


    大隊長拍拍李滿倉的肩膀,什麽話都不想說,隻給了他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就在這時,屋裏傳來李興家媳婦的叫喊聲,“當家的,你這是幹什麽?!”


    眾人擠進院子,原來李興家正在收拾東西,見媳婦在邊上不動,他紅著眼睛大聲問,“你是我媳婦,你是跟他們過,還是跟我過!從今開始,我跟他們分家!以後他們不是我的父母。”


    他怒瞪著媳婦,“以後不許叫他們爸媽,要不然我們離婚。”


    他媳婦被他嚇得一個勁兒點頭,麻溜收拾東西。


    鐵蛋被這動靜嚇了一跳,他從小是爺奶帶大,被爸爸這眼神嚇得哇哇大哭。


    周翠蘭下意識就想哄孫子,李興家卻一把將兒子抓過來,狠狠剮了周翠蘭一眼,“你給我滾!不許碰我兒子!你們不是我父母,是吃人的畜生!”


    哇!社員們震驚了,這世上還有兒子罵自己老子是畜生!


    李滿倉被氣得倒仰,他想找大隊長主持公道,教訓這個不孝子,大隊長卻是無聲歎了口氣,什麽話都沒說。


    李興家一家三口很快將行李打包好了。這年頭也沒什麽貴重東西。他們隻帶走被褥、衣服、糧食等東西。


    李興家徑直走到大隊長麵前,“叔,你給我分塊宅基地吧。我分家單過了。”


    大隊長看了眼衝他擠眼睛的李滿倉,心下歎了口氣,“好!你們住在李建國家旁邊那塊地吧?”


    張秀花家旁邊是農田,村裏的宅基地已經批完了,隻能再從邊上延伸。


    李興家點點頭,帶著媳婦孩子擠開人群走了出去。


    社員們議論紛紛。


    “這是恨上父母了!”


    “換成你,你不恨嗎?明明畢業後就可以當工人,像他哥一樣成為醫生。住在城裏,全被他父母坑了。”


    “那也是父母。生了他養了他,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知道不?”


    這話很快被一群年輕人懟,“哪有父母會阻礙兒子的前程。”


    “說得也是!滿倉真是糊塗!”


    這件事很快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張秀花招唿孩子們迴去。


    寶林正在跟張秀花嘀嘀咕咕。原來是香香要跟鐵蛋玩遊戲,打賭他家箱子裏有什麽東西。


    鐵蛋就打開了,然後找到壓箱底的通知書。香香念著上麵的字,鐵蛋覺得香香認錯了,那不是“華”,於是就拿出來讓爸爸辨認。


    張秀花歎氣,清華的“華”是繁體字,小孩子不認識也很正常。不得不說香香真的很機智,居然用這種辦法讓李興家知道真相。


    有才實在不能理解,“張姨?為什麽滿倉爺爺不讓鐵蛋爸爸念大學?!”


    繼東也抬頭眼巴巴等答案。


    再怎麽聰慧,他年紀擺在那裏,哪裏知道這些彎彎繞。


    二狗走在前頭,聽到他們聊這事,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我知道了,鐵蛋爸爸肯定不是滿倉爺爺親生的。”


    他這是推己及人,因為他都說學校給他免學費,他後媽也不想他念書。


    張秀花哭笑不得,“怎麽可能不是親生的。你沒看到他們長得很像嗎!”


    二狗撓撓頭,是哦,確實很像,“那為什麽啊?!”


    張秀花四下看了看,周圍都是人,示意他們先迴家。


    等到了家,孩子們乖乖搬板凳坐下,眼巴巴看著她。


    張秀花這才開口,“因為李滿倉的大兒子念了大學,就在省城結婚生子,好幾年不迴來。他們認為這個大兒子白養了。如果二兒子也去上大學,在外地結婚生子,他們以後老了就沒人照顧。”


    繼東不是很理解,“可是我看他們能跑能跳。”


    “現在還沒到不能動的時候。等再過十年,他們就幹不動了。到時候就得等人伺候。”這隻是張秀花自己的猜測,但是八九不離十。


    孩子們聽完沒有放在心上。有才興衝衝道,“我去盛飯!好餓啊!”


    他跑出門,突然嚇了一跳,眾人看去,原來李興家正站在門口。張秀花有點不自然,也不知剛剛他有沒有聽到她的話。


    她打著哈哈,“你有事啊?”


    李興家點頭,“我家沒有鐵鍋,可以借用你家的鍋嗎?你放心,東西我們自己帶,柴禾也會拿過來。”


    張秀花頷首,“行,我現在把飯菜盛出來,你們隨便用吧。”


    她拿著鍋碗瓢盆把飯菜全部盛出來,幾個孩子被她使得團團轉。


    全部盛完飯,李興家的媳婦王紅花拿著糧食過來,她眼圈有點紅,估計是哭過一場。


    張秀花順勢問她以後怎麽辦。


    王紅花正在洗紅薯,今天不打算炒菜,蒸完紅薯配點鹹菜吃就行,她歎了口氣,“今晚先搭棚子將就一晚,明早蓋屋。”


    正是農忙時節,壯勞力都得下地幹重活,他在這時候蓋屋,恐怕沒有多少人願意過來幫忙。難怪王紅花愁成這樣。


    可家家戶戶都沒有多餘的房子,王紅花也隻能這麽辦。


    吃完飯,李興家和王紅花摸黑製作土坯子,張秀花瞧著不忍心,就讓鐵蛋來家裏跟有才幾個一個炕睡覺。


    至於大人,她實在沒能力幫他們。即便如此兩人也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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