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花迴了家就煮了一碗厚厚的玉米粥,插筷子都不倒的程度。


    屋後自留地種了點青菜,她給孩子炒了一碟。兩個孩子瞧著飯菜有些不敢動筷子,局促地看著她。


    張秀花催促他們快吃。


    寶林和繼林都有些忐忑,兩個小家夥怯生生地問,“媽,今天過節嗎?”


    寶林今年六歲,繼林才三歲,這時候的農村沒有幼兒園,隻有小學,兩個孩子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紀,隻知道這世上有國慶、中秋和過年。現在是陽曆八月,離中秋還有一個多月。


    張秀花摸摸寶林腦袋,“不過節。以後我們天天這麽吃。”


    兩個孩子知道爸爸迴城,不會再迴來,但是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好處,心裏不藏事,有的吃就高興,歡歡喜喜吃起來。


    明明隻是炒青菜,兩個孩子卻像過年一樣開心,吃得津津有味,碗底都被他們舔得一幹二淨。


    張秀花瞧著心疼。上輩子這兩個孩子很孝順,但是日子過得太窮了。一個無人管教,早早輟學,一個故意被養父母教壞,走上歧途,隻能幹苦力。這輩子她唯一的念想就是陪在他們身邊,把他們健健康康養大,讓他們讀書,成為文化人。


    吃完飯,張秀花就拿著戶口本帶著兩個孩子到派出所上戶口。


    派出所離村子不算遠,步行也就十來分鍾。對於鄉下孩子來說,這點路程不算什麽。


    這兩個孩子的名字都是高立軒起的,文化人起名也好聽,張秀花已經叫習慣了就隻改了姓。


    她一手牽一個從派出所出來,蹲下身衝兩個孩子鄭重其事囑咐,“以後你們都跟媽姓張。”


    兩個孩子年紀還小,不明白改姓的意義,繼林年紀小,一臉懵懂。寶林抿著小嘴,好奇問,“爸爸不迴來了,是嗎?”


    張秀花點點頭,“不會迴來了。但是媽會保護你們。”


    寶林沉默地低下腦袋。寶林從小性格就活潑好動,但是一天下來,她幾乎蹲在家裏,想來也從村民口中得知高立軒的事情。


    張秀花不想騙孩子,再說也騙不了,隻能讓她盡快接受現實。


    她衝兩人笑了笑,“等迴了家,媽給你們做米花糖。”


    寶林和繼林立刻被她帶偏,撅著小嘴嘰嘰喳喳加入討論,“可是炸米花的大爺沒來。”


    這時候是計劃經濟時代,但是有些手藝人會到鄉下炸米花,也不要錢,給點糧食就行。


    張秀花笑了,“沒事。我們自己做。”她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們要先去隊長家裏。”


    兩個孩子乖乖應了。


    等他們迴到隊裏已是下午一點多鍾,大隊幹部們正在組織隊員到稻田拔草。


    張秀花帶著兩個孩子下地,也不讓他們幹什麽,就站在田埂拿著網兜逮小魚。


    田埂的小溝水不深,淹不死人,許多孩子都想逮條魚迴家打打牙祭。


    等她幹完農活,腰背酸疼。


    記分員記了她半天工,張秀花吆喝一聲,兩個孩子聽到叫聲,邁著小短腿蹬蹬蹬跑過來。


    迴了家,她讓寶林過來燒火,自己洗了點米放進鍋裏煮,一邊還不忘教女兒,每次要放多少,才不會煮糊。


    寶林不明白媽媽為什麽教自己,但還是認認真真學了。


    粥煮熟了,端著鹹菜和中午剩的青菜,一家三口吃得一幹二淨。


    寶林甚至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小肚皮,像隻偷腥的小貓,“要是每天都能吃這麽飽就好了。”


    張秀花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拿起碗筷,從缸裏舀了點水,將碗筷洗幹淨,又拿著水桶到隔壁打水,將水缸挑滿。


    他們家還沒有井,甚至吃飯的鍋都是補了三迴,也買不起新鍋。可就是這樣的苦日子,讓她重來一次,她還是覺得知足。


    她將門鎖好,牽起兩個小寶貝,慢慢悠悠走向隊長家。


    她來得剛剛好,隊長家吃完飯,一家人正在院裏乘涼。


    隊長早已從老娘口中得知張秀花的打算,他也沒有故意拿喬,隻讓張秀花將手裏的戶口本遞給他瞧一瞧。


    張秀花遞過去,隊長看了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兒子去喊人。


    也就是半刻鍾的功夫,隊裏幾個幹部,張秀花的親爸張旺財,後媽金素芬以及她的兩個兒子陳國慶、陳國強都來了。


    看到女兒也在這邊,張旺財下意識皺了皺眉。女兒出嫁後,就是兩家人,他多年對女兒不聞不問,看到也隻當沒看到,也沒開口詢問。


    倒是金素芬總覺得這裏麵有事,可是一時又想不出來這個便宜繼女能有什麽事,還特地叫他們過來。


    總不能是她男人跑了,要他們家接濟他們娘仨吧?那她腦子肯定有坑。晴天白日就敢做美夢。


    這賤蹄子敢提這種要求,她就敢撕爛對方的嘴。


    等人全到齊,隊長開門見山衝著張旺財道,“照理說這是你們張家的事。我這個外人不該多嘴。但是秀花一心為你們張家著想,如此有孝心,我也不能拂了孩子的意。”


    張旺財聽得稀裏糊塗,不明白隊長的意思。


    金素芬就要直接多了,“隊長,你有話直說吧。別拐彎抹角了。”


    隊長也不跟他們廢話,“秀花男人寄離婚書這事,你們應該都聽說了。秀花跟他離婚,但是孩子不能沒有家,她為了孩子著想,打算讓孩子姓張。”


    他將戶口本亮出來,“她已經去派出所把兩個孩子的姓給改了。以後兩個孩子就姓張。一個叫張寶林,一個叫張繼林。是你們姓張家的種。那個高立軒就當是入贅了。”


    眾人一片嘩然,包括站在院外看熱鬧的大娘大嬸們發出陣陣驚唿。


    知青迴城給鄉下老婆寄離婚書的事情並不少見,張秀花不是第一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例。這些被拋棄的女人都是被動接受噩耗。有的選擇改嫁,有的承受不住打擊,一死了之。有的不打算改嫁打算一輩子守著孩子。


    張秀花昨天接到離婚書,大家都為她的未來感到擔憂。他們愛八卦是真的,但擔憂也是真的。二婚能嫁什麽好人家。要麽條件不好,要麽給人當後媽。


    張秀花自己就帶著兩個拖油瓶,看得上她的人家必定差中之差。


    大家對張秀花充滿同情。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就是她會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事情。


    他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主動給孩子改姓,甚至還說出離婚丈夫是入贅的話。


    還能這麽操作?但又憑什麽不能這麽操作。


    孩子是高立奸不要的。以後張秀花一人得養活兩個孩子。孩子是她生的,也是她養的。憑什麽不能改她的姓。


    這些圍觀者多數處於震驚中,給孩子改姓這件事,與他們沒有利益關係,他們有種打開新世界大門的震撼。


    但是金素芬就不一樣了,孩子姓張,這就意味著要搶張家財產。


    張家有什麽財產?當然是張秀花大哥留下的宅基地了。


    金素芬狠狠瞪了一眼攪家精,咬牙切齒道,“不行!我不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金素芬。有那腦子活的村民已經想到她反對的理由,不由搖頭失笑。


    也有人看好戲。金素芬反對早在大家意料之中,可是她有什麽理由反對。她兩個兒子又不姓張。


    張秀花越過她,徑直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張旺財,“爸,大哥死了,繼東又被人拐走,我是個女人不假,可我生的孩子身上有一半血姓張。難道你想被人叫絕戶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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