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瀾不敢相信地站了起來,喃喃自語,“死了?怎麽會……”


    她穩住心神重新抬起眼皮看向沐風,“屍體呢?”


    沐風臉色難看了幾分,握著劍柄的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


    最後默默歎氣一聲,“兩個人被砍成了肉泥,死無全屍。”


    尹月瀾這下徹底不淡定了,她猛地抓住了沐風的衣領,“天門那麽多人!怎麽就偏偏護不住他們兩個人?!”


    “不是說天門易守難攻嗎?不是說無極宮死傷慘重嗎?為什麽,為什麽死的偏偏是東風麵和夏微雨!”


    沐風被尹月瀾的質問整得一懵,隨即才反應過來立馬跪下,“公主息怒……”


    其實他也奇怪,那天,無極宮所有的弟子,不顧性命般衝向那對父女,就像是,殺死那對父女是他們的任務一般。


    尹月瀾眼眸猩紅,她的手逐漸放鬆,往後踉蹌退了幾步。


    【夏微雨還沒跟紀蘇見麵,怎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


    她的手撐在茶桌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要麽,《奇聞異事錄》是假的,要麽,就是因為我的到來引起來蝴蝶效應……】


    忽然,她眼中眸光一閃,【不對!夏微雨原本應該死在蘇月安劍下,而東風麵也早就被尹天翊抽筋剝皮。是我救下了他們兩個,改變了所謂的劇情走向嗎?所以後來抓住夏微雨的手才出現了與紀蘇相見的一幕……】


    【仔細想想,若後來蘇月安沒有逼死我,原主沒有再次出現,那麽我的確有將夏微雨接去北淵的想法。畢竟,她是我的侄女……】


    沐風呆呆地聽著公主內心的一言一語,腦海中不斷在消化著“劇情”“奇聞異事錄”“原主”等這些字眼。


    “沐風。”


    沐風瞬間迴神,“公主有何吩咐?”


    “敘述一遍,當時東風麵和夏微雨死的場景,一字不落。”尹月瀾的聲音冰冷,一股不好的猜測油然而生。


    沐風重重點了點頭,那日廝殺的場景再次浮現眼前——


    混亂之中,他們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啼哭。


    沐風還來不及尋找聲音的來源,一轉頭就見到原本應該待在後院的夏微雨,此時此刻正被無極宮高大的死衛高高舉起。


    粗長又鋒利的劍刃穿過女孩小小的臂膀,單薄的身影懸在半空。


    饒是見過無數血腥場麵的沐風,見到這一幕心中都忍不住打顫。


    女孩原本洪亮的啼哭聲漸漸微弱,四周天門的弟子瘋了一樣衝向那道高大的身影。曾經天真活潑,會甜甜叫著他們哥哥姐姐的小微雨,如今卻被刺穿臂膀,奄奄一息懸在劍刃上!


    天門弟子殺紅了眼,但他們始終不敢使用擅長的機關術。機關刀劍無眼,一個錯手就會徹底奪走女孩的性命。


    天門弟子並不熟悉近戰,但他們這一次義無反顧,不顧身上無數的血傷,源源不斷衝向女孩。


    千算萬算,他們萬萬沒算到,無極宮的支援會這麽快趕來。前線防禦減少,無極宮的死衛一波接一波闖進,而他們的目標和天門弟子一樣,那個女孩。


    女孩搖搖欲墜的身影被猛地一甩,像是垃圾一般丟了出去。


    “微雨——”


    聲嘶力竭的叫喊傳來,隻見東風麵磕磕絆絆來到了女孩麵前。


    他輕輕抱起奄奄一息的女兒,全身不斷顫抖著,眼淚像決了堤的河流,不斷湧出。


    “微雨,微雨,爹爹來了,別害怕,爹爹在呢,爹爹在呢……”


    “爹爹……”


    夏微雨微弱的聲音星星點點,讓東風麵的內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微雨!爹爹在!”東風麵踉踉蹌蹌抱起女兒,想要帶她離開這裏,“微雨別怕,爹爹這就帶你……”


    “呃……”


    他的話還沒說完,重新站起來的身子再次倒了下去。東風麵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口的箭矢,一股絕望襲上心頭。他跪在地上,抱著女兒的手始終未鬆開一分。


    小微雨感受到了什麽,她用盡全身力氣,小手攀上爹爹的臉頰。


    “爹爹,別哭……”一個微笑揚起,小微雨像是迴光返照般,笑得明媚。


    “微……雨……”


    下一秒,父女兩人齊刷刷卸了力氣,失去了聲息。


    可無極宮的人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們,一股腦全部衝向了那兩具相互依偎的屍體。


    尹天翊明顯也察覺到了這點,他額角猛然跳了幾下,不斷揮發自己的內力攻擊眼前之人。


    “嘖,尹天翊,你也不過如此。”


    那人不給尹天翊緩息的機會,躲過幾輪進攻之後,一套詭異的掌拳朝著尹天翊鋪天蓋地揮去。


    尹天翊再也顧不得其他,隻能集中精力阻擋。


    舊傷未愈,新傷再增,尹天翊與無極宮第一大弟子交手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


    沐風注意到了自家主子的不對勁,咬了咬牙,朝著兩具屍體的反方向攻去。


    王爺一定不能出事!


    天門弟子不敵,無極宮弟子高大威猛,不久就將兩具屍體圍個水泄不通。


    “噗呲——”


    利刃切開血肉的聲音不斷傳來,天門弟子這次再也忍不住。


    “百弩車準備!”


    “迴刀陣準備!”


    “玄天戰甲準備!”


    ……


    他們猩紅著眼,一聲聲高昂的喊聲迴響。無數箭矢飛刀朝著那些高影襲去。


    誰知,無極宮的弟子不為所動,竟不退一分,仍然機械地一刀又一刀砍向兩具屍體。


    不時間,重重黑影倒下,一攤模糊不堪的肉泥,呈現在了人們眼前……


    無極宮的人完成了任務,極速撤了出去。


    瞬間,血光劍影的戰場隻剩下一眾身穿白衣的天門弟子,佇立在前。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匯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攤肉泥上。


    東風麵,他們曾經的領袖,盡管做了許多錯事。可卻從未苛待過天門任何一人,他的包容,溫潤,讓這些日日刀尖舔血的人們都曾感受過家一般的溫暖。


    小微雨,很乖很乖的小寶寶。


    她總是纏著哥哥姐姐們給她拿糕點,不給就嬌嬌軟軟地撒嬌。無論什麽時候,麵對誰,她都會揚起明媚的笑臉,好像在說,“哥哥姐姐們,開心一點啦,微雨逗你開心呀。”


    似乎,微雨走的時候是笑著的。


    小微雨,下輩子,開開心心長大好不好?


    哥哥姐姐們會在這裏,永遠想念你。


    微雨,一路走好。


    ——


    說到這裏,沐風停了下來,起身扶住了險些癱軟下去的尹月瀾。


    “公主……”他將尹月瀾扶著坐下。


    尹月瀾閉著眼睛,不斷捏著眉心,手指在微微顫抖,溢出眼角的淚出賣了她冷靜的外表。


    她忍著情緒,輕輕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沐風悄然退下,轉身的一瞬間,他的眼眸沉了沉。


    他騙了公主。


    當時東風麵和夏微雨被亂砍時並沒有徹底死去。


    後來女孩淒慘叫喊著和東風麵痛苦嘶吼著,漸漸微弱,直至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紅色的鮮血飛濺開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噗呲——噗呲——”血肉被切開的聲音,足足持續了一刻……


    無論他們用什麽方法,哪怕使出了機關術,無極宮那些高大的身影都不為所動。


    直到血肉模糊的爛泥形成,他們才堪堪停手。


    沐風深唿吸一口,一切都過去了,公主不需要聽到這些殘忍又血腥的東西。


    木門被緩緩推開,尹月瀾蒼白的臉映入眼簾。她的眼底一片烏青,臉色也跟死了三四天沒差。


    白墨再次見到她時,差點以為她真的詐屍了。


    “死了一遍?”


    麵對白墨的調侃,尹月瀾隻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白墨蹙眉,這狀態不對啊。


    他正想要詢問什麽,尹月瀾的心聲就傳來——


    【我從來沒有改變劇情,從來沒有……】


    【夏微雨還是死在了蘇月安刀下,盡管持刀者不是她。】


    她的手緩緩握緊,【蘇月安,為什麽,微雨是你的親女兒啊!你怎麽能這麽毫無人性。】


    握緊的手陡然鬆了下來,尹月瀾麵無表情走到尹天翊床前,輕輕握起他的手,“阿翊,我想你了。”


    白墨悄悄退了出去,眼中彌漫上一股冷色。


    “無極宮……”他眺望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眼前。


    “阿墨。”徐長今快步走過來抱住了他,“你怎麽了?阿墨?”


    白墨微愣,隨即笑了笑,“怎麽這麽問?”


    徐長今抬了抬頭,“每一次控製不住想要殺人,阿墨的眼神都會變得像剛剛那樣,無神,冰冷。”


    白墨抱著他的手頓了頓,表情有些愣然。


    “阿墨,無論何事,我都會陪著你。”說著,徐長今抬頭吻了吻白墨的嘴角。


    他的雙手撫上白墨的麵頰,眼底溫柔繾綣,“阿墨,不想其他的了?好嗎?一切都會過去的。”


    白墨揚起嘴角,“好。”


    一個不深不淺的吻落下,無比溫柔,無比愛憐。


    “阿今,此生遇見你,吾之大幸。”


    “我也是。”


    ——


    “呃嗯……”


    “瀾瀾……”


    尹天翊喃喃自語,額頭冷汗不斷冒出,身體也在不斷掙紮,麵色痛苦。


    突然,一股溫暖覆蓋了他的手掌,心心念念的聲音也迴響耳邊——


    “阿翊!我在!”


    他是死了嗎?聽到了瀾瀾的聲音。下意識地,他抓緊了手心裏的溫暖,生怕一不留神,那團小小的溫暖就會溜走。


    “阿翊,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是瀾瀾。”


    “阿翊,我好想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阿翊,對不起,當初丟下你躲起來。”


    “阿翊,你睡了好久,久到我以為你再也不願醒來……”


    “阿翊,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尹月瀾將他的手放在臉頰,溫熱的眼淚打濕了他的手背。


    突然,耳邊的手指動了動。


    尹月瀾後知後覺,驚喜之餘慌忙大叫,“白墨!白墨!!白墨!!!!”


    “沒聾!別叫這麽大聲!”


    白墨突然冒了出來,滿臉嫌棄。


    尹月瀾自動忽略了他眼底的嫌棄,抓著尹天翊的手激動道:“白墨,阿翊剛剛的手動了!你快來看看,他是不是快醒了。”


    白墨聞言認真了幾分,可他都還沒走到床邊,尹天翊就緩緩睜開了眼睛。


    亮光一瞬間襲來,尹天翊難受地眯了眯眼睛。適應過來後,他眼底一片茫然。


    突然,胸前撲上來的重量讓他迴神。


    “嗚嗚嗚!阿翊!你終於醒了!阿翊,我好想你啊!真的好想你!”


    尹月瀾趴在尹天翊胸口,這些天來壓抑的情緒通通發泄出來。


    一股又一股的委屈,不安,害怕,湧上心口,全化作淚水,噴湧而出。


    尹天翊這一下瞬間清醒,他看著趴在胸口的頭頂,眼中竟彌漫上了一層水霧,“瀾瀾,是你嗎?”


    尹月瀾聞言,抬起頭,閉著眼壓下,一個夾著濃鬱思念的吻落下。


    尹天翊這一下眼神徹底聚焦,他看著眼前流著淚卻想笑的女孩,猛地將她擁入懷中。


    他無比眷戀地埋在女孩頸窩,眼淚悄無聲息落下,“瀾瀾,我的瀾瀾。”


    白墨杵在一旁,有些尷尬地轉過身。要不是等下還要給尹天翊檢查,他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待在這裏。


    兩人抱著哭累了,才注意到一旁已經快要石化的白墨。


    【嘶,忘記這個電燈泡的存在了。】


    白墨:電燈泡是什麽?這語氣,一聽就不是什麽好詞!


    他憤憤轉過身,咬牙切齒,“我看尹天翊好的很!這裏也不需要我了!告辭!”


    尹月瀾連忙抓住他,“哎哎哎,別走啊,別走啊。我們沒有你活不了!”


    尹天翊聞言輕輕挑眉,迴想起來,好像真是。沒有白墨,他們還真的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白墨冷哼一聲,“你們也就小命不保的時候會想起我!”


    尹月瀾看著他這傲嬌的樣子,眼底眸光閃了閃。


    【白墨越來越像個“人”了。是因為徐長今嗎?以前的白墨,不愛笑,不愛說話,所有事自己扛。現在,竟然會跟我們開玩笑了,看來,愛情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呢。】


    白墨:什麽話!我以前哪裏不像人了?!


    忽然,白墨想起了什麽,不自覺笑了笑。


    “思春了?”尹月瀾好笑地看著他。


    白墨瞪了她一眼,收起了笑容,若無其事地朝尹天翊走去。


    【咦–肯定又是想到他的小嬌夫了。不然怎麽會露出這麽幸福的笑容?】


    正在把脈的白墨愣了愣,幸福的笑容……


    沒想到有一天也能用“幸福”二字來形容他。


    忽然,徐長今陽光開朗的笑容浮現眼前,白墨再一次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笑容是會傳染人的。


    尹天翊也注意到了他時不時就傻笑,有些嫌棄的撇撇嘴。看看他這不值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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