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蘇月安捂著自己的胸口,躲在一個陰暗的小巷。


    入了夜,微風吹來,掀起陣陣涼意。蘇月安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被涼風吹透,身子忍不住開始打顫。


    若隱若無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鬆了一口氣,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跡,暴露在月光之下。


    突然,一個黑影落下,跪地在前,“屬下來遲,請主人責罰!”


    蘇月安毫不留情給了那人一腳,“廢物!”


    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被追殺,蘇月安隻覺心頭之火越來越旺。


    她眼神逐漸陰冷,原本嬌媚的姿態也消失殆盡,一股低氣壓從她周身彌漫開來,“尹月瀾!我當真是小看你了!”


    ——


    “行政司怎麽就這點人?”


    “行政司下麵設六部你覺得合理嗎?!”長公主氣憤地將朝製表摔在尹天翊麵前。


    尹天翊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聲音冰冷,“人都被殺沒了,留下來的大臣和新入仕的官員也才能勉勉強強維持一司六部。若再設置三公,恐怕六部都沒人守了!”


    “長公主這麽厲害,不如你來說說應該怎麽規範這個破敗不堪的朝製?”


    長公主冷哼一聲,“要不是你守不住北淵,何至於此?”


    “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一開始有一百種方法殺死徐佑今,偏偏又要念及當初她對你的一絲絲憐憫。說得好聽你重情重義,說的不好聽你就是優柔寡斷!”


    長公主看著他,越看越像廢物,“因為你所謂的重情,害得那丫頭被追殺,身上挨了不少刀子。也因為你所謂的重義,將本就破敗的北淵國推向深淵,害得一批批肱骨之臣命喪黃泉!”


    尹天翊此時臉色已經慘白,他當初,的確對徐佑今抱有惻隱之心。


    長公主不光罵他,同時也在心裏恨自己,恨自己當初的懦弱,恨自己當初的逃避。


    她自嘲地笑了笑,“本宮當初故意喝下毒酒,想著一走了之,便是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可事實卻是,那是本宮做的最錯誤的決定!是本宮高看了你!若非要糾結誰錯,本宮才是錯的最根本的那個。”


    “活了兩次,本宮才明白,將希望寄存於他,不如靠自己。”


    尹天翊沒有與她爭辯,或許她說的是對的。


    是夜,長公主批完奏折,緩緩踱步窗前。


    皎月高掛,涼風襲來。


    發絲輕輕飄起,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今日,她所言,是有些衝動了。


    轉念想想,自己若是處於尹天翊兩難之境地,是否會做的比他好?


    答案是未知。


    她恨尹天翊的優柔寡斷,同時也恨自己的懦弱無能。


    “姐姐。”尹紀蘇摸黑著過來,手裏拿著長公主專門為他定製的拐杖。


    “怎麽還不睡?”長公主大步跨過,牽著尹紀蘇坐在床邊。


    “紀蘇睡不著。”小紀蘇局促地捏了捏手。


    “姐姐,你好久沒給紀蘇講故事了。”男孩輕輕仰頭,即使眼睛蒙著白布,長公主還是看出了他有些期待的神情。


    她微微愣住,“本宮……以前經常給你講故事嗎?”


    小紀蘇身子頓了頓,但還是乖巧迴答:“姐姐忘了嗎?姐姐經常講故事哄紀蘇睡覺。”


    他的小手緊緊抓著衣角,他才不信姐姐忘性那麽大,隻怕這是姐姐不想搭理他的借口……


    長公主捏了捏手心,看著男孩低下的頭,有點不知所措。她不會講故事,怎麽辦?


    “咳咳,你想聽什麽?”長公主有些不自然地問道。


    小紀蘇心中欣喜,“姐姐願意哄我睡覺了?”


    長公主看了看自己的寢殿,有些不確定地問道:“要在這裏睡嗎?”


    小紀蘇原本翹起的嘴唇瞬間撇了下去,“姐姐,姐姐不想陪紀蘇睡覺嗎?”


    長公主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中有一塊地方塌陷了,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別亂想。”長公主彎腰把小紀蘇的鞋襪脫掉。心中默默感歎自己也會有“伺候”人的一天。


    小紀蘇期待地躺上床,被子蓋到嘴角,即使看不見眼睛,也能感受到他心情很好。


    長公主心中突然一暖,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似乎這個冰冷的宮殿第一次有了溫度,


    她不會講尹月瀾那些五花八門的故事,想了想,最終決定給小紀蘇講二十四孝中 鹿乳奉親的故事。


    小紀蘇聽著久違又安心的聲音,下意識朝姐姐靠了靠,不久便進去了夢鄉。


    講故事的聲音戛然而止,長公主看著身邊熟睡的男孩,心裏軟軟的。


    她第一次有了感謝小丫頭的想法,正是因為那個異世界魂魄的到來,才拯救了小紀蘇啊。


    也拯救了她。


    深夜,長公主陷入了夢魘。


    一瞬間,冰冷的海水包裹全身。長公主掙紮著,想要掙脫桎梏,可無論怎麽努力,終是無濟於事。


    睜不開眼,不能唿吸,就這樣慢慢沉淪……


    正當她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磅礴的空氣猛然衝進鼻腔,長公主瞬間驚醒。


    寒冷散去,長公主茫然望著眼前的一片漆黑。半晌,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哪裏。


    “時空間隙?我怎麽會在這?我又死了?”


    沒有人迴答她。


    正當她摸不著頭腦時,一道哭聲傳入了她的耳膜。


    她尋著聲音望去,突然一驚。


    “死丫頭!你怎麽在這?”


    尹月瀾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她木訥地抬起頭,就見到了那張幾乎和自己一樣的臉。


    “你,你也死了?”尹月瀾沙啞的聲音響起,聽得長公主皺眉。


    這丫頭不會從開始哭到現在吧?


    “我早就死了,都要喝孟婆湯了!結果又被莫名其妙拉了迴來!”說著,她就生氣,美好的新生活啊!就這樣沒了?


    尹月瀾腦子還沒轉過來,“什麽意思?你起死迴生了?”


    “不知道。”長公主的確不知道,按理來說這丫頭沒死,她不應該迴來啊!


    “你在這多久了?”


    尹月瀾愣了愣,又想了想,最後也迴了她一句,“不知道。”


    “……”


    “我不想迴去。”尹月瀾重新將頭埋進膝蓋。


    “為何?不想報仇了?”


    “報仇了,又能怎樣呢?爺爺奶奶已經死了,再也迴不來了。”說著,她又哽咽起來。


    長公主攥緊了拳,上一次是她逃避現實,這一次是這個丫頭。要不是自己清楚地知道與這個丫頭是兩個不同的靈魂,不然她都要恍惚覺得自己與她,就是同一人……


    我與她,其實真的很像……


    “我幫你報仇,你是不是就想迴去了?”


    “不想。”尹月瀾隻想做一個膽小鬼。


    “尹天翊還在等你。”


    “……”


    “尹紀蘇也在等你。”


    “你也是他姐姐。”尹月瀾的身子更加緊繃了。


    “他心裏的姐姐,一直都是你。尹天翊雖然廢物,但是我與他相識那麽多年,第一次見他哭,是因為你。”


    長公主的聲音很輕,尹月瀾聽到了心裏。腦海裏不斷浮現出尹天翊的臉,她想,她不在了,阿翊應該很難受吧。


    哭嗎?每次遇到危險都逞強的男人,也會因為她哭。


    一瞬間,心口抽疼。


    “陳飛來找過我,他說很感謝你能開解他,讓他重拾對生活的希望。”


    “那個東津小皇帝,一個月三四次傳信,言語間都是對你的擔心和想念。”


    “冷羽和武青雲,來長公主府請罪,說辜負了你的信任,他們沒能保護好尹紀蘇。”


    “那個洛川,忙得馬不停蹄,卻還惦記著在下朝後提醒你天冷加衣。”


    “尹天翊,很蠢,可他一直很高傲。卻屢次因為這具你在過的身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我罵他,他也不會反駁。”


    長公主的字字句句,像針一樣戳著尹月瀾的心髒。


    “我不得不承認,人情世故的處理,我永遠比不上你。”


    “爺爺奶奶並不是你的全部,他們是你人生當中的彩虹。絢爛你人生天空的同時,也會轉瞬即逝。你的天空還很寬廣,還有許多人與事值得你期待和懷念。一味的逃避除了讓在意你的人更加擔心以外,別無用處。”


    長公主撫上了她的肩膀,“曾經我也逃避過,後來我後悔了。希望你,不要和我一樣做出錯誤的選擇。”


    尹月瀾心裏很亂,穿越過來一年多,認識了許許多多關心自己的人。無數畫麵一閃而過,一張張笑臉轉瞬即逝。好似,一場夢一般,摸不透,抓不住。


    “那你呢?他們在意我,可同時也是在意你不是嗎?這具身體本就是你的,現在我也隻是物歸原主。我當初可以替代你,現在你同樣可以替代我。”尹月瀾從膝蓋間抬起頭,眼神一片淡漠。


    長公主笑了,和她一樣席地而坐,“不,他們在意的從不是我,而是你。他們人生中的溫暖是你帶來的,而非我。身體是我的,可一年多時間裏,這具身體的支配權在你。你所給他們帶來的情緒價值,已經超越了這具身體的本身。他們在意的從不是這具身體,而是你這個靈魂。”


    “你給他們所帶來的一切,是我所做不到的。所以,你從未替代我,而是超越我。同樣的,我也永遠不可能代替你。”


    “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還是那個冷血無情的長公主,你也還是那個開朗向上的小太陽。你所散發出的光芒,也照亮了我。”


    “真的很慶幸,穿越過來的是你,不是別人。”


    尹月瀾怔怔看著她,眼中有震驚,也有迷茫。自己從未想過,有一天也會成為別人的太陽。


    長公主還想說什麽,突然一聲唿喚打破了這一切。


    時空間隙猛地破碎,長公主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就是小紀蘇擔心的神情,“紀蘇。”


    “姐姐,你怎麽了?我叫了好半天你都沒醒。”


    長公主摸了摸他的腦袋,“無事。”


    “可是,好像錯過早朝了。”尹紀蘇愧疚的捏著被角,是不是昨晚自己非要纏著姐姐講故事,姐姐才會睡過的?


    長公主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亂想,本宮就是最近太累了,想偶爾偷個懶。”


    她發現,尹紀蘇真的很沒有安全感,


    心中一沉,突然不想那丫頭迴來了~誰不喜歡乖乖懂事弟弟呢?


    ……


    “宗主,蘇月安消失了。”


    小紅跪地在前,身子緊繃。任務失敗,以宗主的性子,免不了一頓懲罰。


    長公主瞥了她一眼,“你很怕我?”


    小紅一愣,連忙搖頭,“奴不敢!”


    “嗯,消失就消失吧,遲早會出來的。她最好能蹦躂到本宮麵前,不然本宮都看不起她。”


    說曹操,曹操到。這不,當天夜裏,長公主府就著火了。


    “隨影!保護好紀蘇!”


    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漆黑的夜空突然漫天飛箭。長公主冷笑一聲,提起長劍格擋。


    身後一聲長哨響起,上千水月宗弟子如同一張大網,對著房簷上的黑衣人包裹圍攻。


    尹天翊聞聲趕來,身後是一排排訓練有素的禦林軍。


    “殺!”


    禦林軍聽令而動,瞬間正麵迎上。


    前後夾擊,打得黑衣人措手不及。


    片刻之後,勝負就分。


    輕鬆得長公主都不敢相信,還以為蘇月安有多牛呢。


    看著地上被紅橙二人壓著的蘇月安,長公主眉眼輕挑,“本宮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嘖,不過雜碎一個!”


    蘇月安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你不是尹月瀾。”


    這個人的氣勢,感覺,都不像是尹月瀾那個蠢貨。


    “嗯,你還不算太蠢。不過,算起來,在這個世界,本宮才是你的親妹妹哦。”


    蘇月安臉上毫無懼色,反而滿眼玩味,“有意思。正好,一次殺兩。”


    長公主眉頭皺了皺,她總覺得蘇月安沒自己看到的這麽簡單。


    猛地,她掐住了蘇月安的脖子,“你為何想殺我?當年就是你殺了我們的爹娘,又將我送到尹容的眼皮子底下的吧。”


    長公主眼神冰冷,周身冷氣壓降下,手上逐漸用力,“什麽心思,才五歲就這麽歹毒? ”


    蘇月安臉色通紅,卻滿眼鄙夷,“因為,好玩。”


    她的聲音裏滿是戲謔,長公主眼神更加陰冷,手上的力道陡然加緊,“蘇月安!他們是我們的親爹娘!我是你的親妹妹!!”


    長公主小時候無數次在想,為什麽爹娘不愛自己!後來弄清楚身世,她又在想,為什麽爹娘要拋棄自己!


    可最終到頭來,卻告訴她,她的爹娘愛她,沒有拋棄她!而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自己寵愛的親生女兒殺死了!


    她的親姐姐殺死了她的爹娘!


    蘇月安,該死!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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