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的世界明亮了,外麵的世界便也亮了起來。


    我國的中醫界率先配比出了可以治療這種大流感的藥物,雖然中成藥有它的局限性,但確實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感染人群的症狀,更重要的是,藥物一出,人們心裏的恐慌減輕了,人們知道有東西可以依靠了,死神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強大。隨後,可以預防大流感的疫苗也誕生了,經過幾輪臨床試驗,疫苗被正式批準在全國內大範圍使用。在曆史的長河中,人類從未經曆過如此規模的大流感,也從未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研製出疫苗,一切都新鮮又刺激,沒人知道後果會如何,但是至少人們找到了出路。當我們國家無私地把疫苗分享給需要的國家之時,m國終於坐不住了,他們打開了實驗室裏的保險櫃,把那早已存在的東西拿了出來。有關國際影響力的競爭在此刻並非壞事,至少,被左右和收買的國家的人民得到了他們所求的東西,至少短期內人們覺得可以喘口氣了。


    當梁晨魚和白落雁共同摘下了麵具之後,他們也確實過了一段好日子。兩個人從酒店搬了出來住進了白落雁在公司附近買的公寓裏。白落雁買過很多房子,但是沒有一套是屬於自己的。她給自己的爸爸媽媽買過房子,但是父母走後她便把房子賣掉了,錢留給了小蚊子的父母。後來她真的賺到錢了,她又給小蚊子的父母買了房子,也給親戚們買過房子,給李健買過房子,可她從未想過要給自己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說:有了房子和存款才有安全感。可對她來說情況正好相反,這些能讓人安穩的東西讓她不安,盡管她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又或者她自己也不清楚這個事實。她的心始終沒有找到歸宿,內心深處,她總覺得自己隨時會離開,一個隨時準備要離開的人怎麽會給自己找麻煩,用這些東西來困住自己呢!


    全國範圍內的解封一開始,兩個人便先去看了lucy。李子幫lucy在北京的玉山公墓裏選了一個好地方,李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把lucy的公墓選在了自己家墓區的附近,這樣無論如何,過年過節時他都可以順路去看看這個漂亮直爽的姑娘。


    豔陽高照之時,梁晨魚和白落雁站在青石墓碑前,墓碑光滑,反射著彩色的陽光,墓碑上幾個燙金大字兒就是這個名字叫lucy的姑娘的一生。


    落葉注定要歸根,但是根在何處沒人能說得清。


    當年曆史課上,學生們無所顧忌地討論女皇的無字碑,有學生說,“每個人的碑都應該是無字的,人死燈滅,肉體不會長存,一生已經完結,墓碑不是畢業證,人不用拿著它去申請學校,也不用拿著它去找工作,更不用拿著它找對象,做過的好事壞事都沒有意義了。要那些東西幹什麽呢?”說這話的那個孩子還沒邁入通往社會的大門,卻已經看透了人類的生生世世。坐在班級最後麵跟課的白落雁大受震撼,她覺得她才是這個班裏最幼稚的人。家長們怎麽會覺得青少年什麽都不懂呢?老一輩怎麽會覺得年輕人太無知了呢?


    曆史老師問學生們希望用什麽樣的墓誌銘來總結自己的一生,當時白落雁也與學生們一起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可她想破了頭也沒想出答案。那時,麵對人生這個課題,她比班裏所有的孩子都更困惑,舊的信仰已經坍塌,新的信仰還未來到,她隻是在迷霧中盡全力地活著,也許她的墓誌銘便是:活到了穿越迷霧,死在了迷霧中。


    麵對這個關乎人生終極結果的問題,那些還不怎麽了解生死的孩子都陷入了人生最真摯的沉思中。


    白落雁還記得那時lucy沉思了半晌才說,“一個被愛著的平凡的人。”


    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麽一句話,同學們沒有嘲笑她,班級裏爆發出令人興奮的掌聲,在幾個男同學的帶領下,同學們歡唿,“我們愛你!”


    那美妙的場景如今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白落雁的眼前,她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那時她便知道,這個姑娘其實挺勇敢的,至少她敢說出心裏最深的渴望,而她自己,白落雁自己是不敢這樣直視自己血淋淋的內心的,也不敢如此高聲宣揚自己。


    梁晨魚彎下腰把手裏的粉色玫瑰花束放到lucy的墓前,他又蹲下身子,在墓前把手裏的旺仔牛奶插上吸管,他在心裏默默地對lucy說,“這是你最喜歡喝的,喝吧。”他的眼睛還是酸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隻得迅速地用胳膊擦掉眼裏的淚水。對於lucy的死,他總是自責的。那天早上他要是進屋查看一眼,那麽也許lucy便不會在無法抑製的悲傷中離開了;若是他能多關心一下她,那麽也許她有困難的時候便不會刻意躲開他了;若是他當年不把她留在身邊,也許她根本不會迴國,也許在陌生的國度裏她會一點一點釋然,過上幸福的生活。總之,在梁晨魚的心裏,lucy的死與他有關。


    白落雁也蹲下身來,盡管天熱得不行,她還是把手臂搭在了他背上,她用手摩挲著他那可以摸到骨頭的背,“你還記得這個墓誌銘嗎?”


    梁晨魚搖搖頭,他不記得了。


    “這是lucy當年在曆史課上說的。”白落雁用手指去觸碰那些燙金的字體,“你愛她,我也愛她,一定還有很多我們不認識的人愛她。”


    梁晨魚用手掩住了臉,他還是哭了出來,“不,作為朋友,我不夠愛她,如果我能更有情有義一點兒,她不會死的。”


    白落雁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她病了,不怪你。病人無法左右自己的生死,誰都沒法左右人的生死,你也不能。死亡也許並沒有我們活著的人想得可怕。總之,她做了選擇,而我們不能責怪她,也不能責怪自己。責怪自己就是在責怪她。”


    她隻是不斷地拍他的背,似乎在把他的悔恨和自責拍走,畢竟在生死間,人沒有太多選擇。她又摸了摸墓碑上lucy的照片,照片裏的女孩子笑容燦爛,她用靜默來表示對她的追悼。


    lucy的一生濃縮成了小小的一方土地,這方土地被藍天白雲保護著,被陽光照耀著,被雨雪滋潤著,被群山環繞著,她終於完美地融入了這個世界,她的心終於寧靜下來了。自始至終,lucy的媽媽都沒出現,隻有幾個遠方的親戚來看了她一眼,也許這並非是壞事,lucy自由了,她真真正正地成為了天地的女兒,而天地不會不愛他們的孩子的。


    白落雁拉著梁晨魚與lucy告別了,他們走向了另一方。


    從公墓出來後,他們便以最快的速度搬進了白落雁新買的公寓,這是白落雁人生中擁有的第一套房子。


    當lucy離開後,劉然第一時間問她,“要不要再租一處住房,免得觸景生情?”


    她很痛快地告訴劉然,“買吧!”


    “買一套?真的?”


    “嗯,買吧。買套裝修好的。”


    劉然曾經勸過她那麽多次,讓她給自己買套房子,可她總是說租房子更方便。


    劉然心裏想,“也許她真的受到了刺激,想給自己一個家了。”


    lucy的死確實觸動了她,不過她並不是要給自己一個家,而是想給他一個家,她想用自己的安穩來給他一份安穩。


    兩個人搬進新家後終於過起了大多數情侶之間的生活。起初,白落雁仍然堅持在家辦公,她想陪伴他,她還是怕他活在過去的陰影裏。他們每天一起戴著口罩去菜市場裏買菜,菜市場裏的人烏泱烏泱,除了人們臉上的口罩還在,沒人能看出這個世界剛剛才活過來。菜市場裏的小販活力滿滿地叫賣著,背著包、拉著車的人們在一個又一個攤位前駐足,新鮮的蔬菜色彩斑斕,又紅又飽滿的草莓散發著陣陣香氣,賣海鮮的攤位前滿了人,解封後人們都急於用美食來填補自己受傷的心靈。梁晨魚一手牽著白落雁,一手拎著白落雁精心挑選的蔬菜和水果,口罩都掩蓋不住他臉上的喜悅。


    人類的生命力要比人們的想象更加頑強,苦難的出現也許不無道理,當人心過於冷漠時,它會調皮地出現,當它離開後,人間的煙火氣愈發可愛。


    時隔多年,兩個人做飯的本領都生疏了,他們很久沒有自己切過菜,更沒有開過火,這種生疏反而讓做菜樂趣橫生。白落雁把土豆絲切成了土豆條,梁晨魚把老抽當成了生抽,兩個人看著一盤黑色的土豆條不禁大笑起來。


    “你嚐嚐,其實還行,我及時止損了,沒倒太多。主要是您這土豆切得太粗了,一直不熟。”


    “那您這番茄炒蛋也是沒來得及止損吧,怎麽也是黑色的?”


    “這個是創意菜,我本來就想倒進去一點點醬油的,看看怎麽樣,一下子倒多了。”


    最後兩個人不得不叫了外賣,才吃了一頓安生飯。幾次演練之後,兩個人的廚藝才恢複到了原來的水平。


    吃過飯,兩個人會一起下棋、打遊戲也會一起打台球。


    劉然在幫她安置房子時,還在酒店裏的白落雁特地囑托劉然幫她安排一間用來娛樂的房間。


    劉然瞪大眼睛問她,“你會打台球?會玩兒遊戲?”


    “我大學的時候可是台球社的社長哦,也跟室友們在寢室裏連續打過三天遊戲。”


    劉然沉默了,“你可真是深藏不露。我還以為你根本不會玩兒,我以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


    “書呆子?書呆子都有最火熱的內心,你不知道嗎?”


    打台球時,白落雁裝成球杆都沒摸過的樣子。


    “這個怎麽用啊?”


    “你不會打台球怎麽還弄了個台球案子?”


    白落雁也不迴答,隻是在心裏憋著笑,她聳聳肩,臉上露出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樣子。


    “來,這樣拿著杆子,手架在台麵上,然後這樣瞄準。”梁晨魚給白落雁示範了一次。當白落雁慌裏慌張地學著他拿著杆子的樣子時,他從背後環住她,手握著她的手打了第一球,其實白落雁稍稍用了點兒力,球慢慢地滾到網洞裏,白落雁興奮地原地跳了起來,梁晨魚看著她滿臉笑容的樣子也得到了滿足。架杆瞄準的時候,白落雁總是問他,“這樣嗎?你看我這樣對不對?”


    “對,瞄準,眼睛盯著球,盯著目標。”


    抽動球杆時,她總是裝成力不從心的樣子,可當她要把球杆打到白球時,眼神會在一瞬間變得專注而兇狠,就如大草原上準備進攻獵物的獵豹的眼神一樣,球杆一旦打到白球,她的眼神又會柔和下來,幾個迴合下來,梁晨魚急了。


    “你騙人,你肯定早就會打,我這技術也不差了,就是幾年都沒打過了稍微有點兒生疏,但也不至於輸你。你就騙我吧!”


    “我真是第一次玩兒,運氣好。”


    梁晨魚笑著搖搖頭,眼裏滿是寵溺和欣賞,“以後你不準出去打台球,我怕那些小弟弟把持不住。”


    “胡說八道。”


    夕陽西下時,兩個人也會在晚風中手牽著手在公園的小路上散步,寧靜與和諧籠罩著他們。偶爾兩個人走在街上時,還會有熱愛攝影的人把他們甜美的模樣照進自己的相機裏,他們不會拒絕,因為他們再也不用躲著這個世界了。年齡的差距、階層的差距、財富的差距都不存在了,並不是因為白落雁擁有的東西多了,而是他們把那些東西都拋棄了。


    夜晚,偶爾兩個人會選一部好看的電影,白落雁會躺在梁晨魚的懷裏與他一起放鬆地觀看,直到睡著。


    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們經曆了一輩子的幸福與寧靜。但畢竟,他們早已不是學前的兒童了,他們的肩上還有責任,他們還得經營所謂的事業,無所事事是這個世界上的人無法承受的奢侈,隻享受生活是會被人詬病的,好在他們兩個人都有錢。


    “你該迴去上班了!”說這話的人竟然是梁晨魚,“我知道你故意在家陪著我,怕我病發。但是我們不能這樣過一輩子,你總是要迴去的,我也得工作了。你放心,我目前還可以在家工作,我不會離開,你放心去上班,我就在家等著你迴來。”


    白落雁終於又返迴到了辦公室裏,曾經如此熟悉的工作節奏突然之間讓她覺得有些陌生。她每天出門都會找一個梁晨魚的夥伴到家裏陪著他,找不到人時她會把午飯時間空出來留給他,自己也沒時間時她總是會讓劉然去家裏給她取點兒東西。一切都是借口,她總不放心把他自己留在家裏,lucy的死還是在她心上留下了陰影。


    對於梁晨魚來說,這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你真的不用再找人到家裏來了,我都沒法工作了。”


    “要不你別工作了,我養你。”


    梁晨魚笑著撥弄她的頭發,“你知道我有多少錢嗎?”


    “那你還急著工作幹嗎?有什麽比你現在的健康更重要?”


    “我能問問你有多少錢嗎?”


    “幹嘛?”


    “我想你的錢也足夠你無所事事地過一輩子了,那你為什麽還不停下來呢?”


    “我還有那麽多員工呀,我……”說到這兒,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的每一個理由都是梁晨魚的理由,而每一個理由又都可以被她自己推翻。“公司沒了我會不轉了嗎?不會的。”她這樣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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