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抬眼一看,“這孩子!”奶奶笑了,“快來,快過來坐。”


    梁晨魚顧不得滿心的疑惑從白落雁身後走向奶奶眼前,“奶奶!您還記得我嗎?我來過這兒一次。”


    奶奶把梁晨魚拉到身邊讓他坐下,“記得,你跟你爸跟你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奶奶又仔細地看了看梁晨魚,“那年你不還在這兒住了一晚嘛。”


    梁晨魚摸摸頭笑笑,“奶奶您記性真好。奶奶,您說巧不巧,我都不知道您就是白老師的奶奶,剛剛一下車我都懵了,我還好奇白老師為什麽帶我到這兒來?原來這就是白老師家啊!”說著梁晨魚環顧了四周。


    “我大孫女快過來!”奶奶一手拉著白落雁,一手拉著梁晨魚,滿臉喜悅之情,“太瘦了,吃什麽奶奶給找,得多吃點兒,太瘦了。”


    “可不是,奶奶,您快說說白老師,太瘦了!”梁晨魚撒嬌地說,白落雁薇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兩人滿眼都是愛,奶奶看得出年輕人之間的眉目傳情。


    兩個年輕人一來,剛剛還冷清昏暗的房間一下子明亮了起來,奶奶的臉上也洋溢著喜悅的光芒,就連空氣的味道都變了。奶奶跟他們兩個說了幾句話後趕緊從炕上下去到後屋的小倉庫拿吃的,奶奶家裏有蘋果、橘子、塑料紙卷上的糖塊和老式的桃酥點心,奶奶翻箱倒櫃想把手裏所有的好東西都拿出來。


    “奶奶,你別忙了,我們帶了很多東西來,都是梁晨魚買的,他買了好多。”白落雁跟在奶奶後麵轉,梁晨魚跟在白落雁後麵轉。梁晨魚也很機靈轉頭跑去把東西都搬到屋子裏,他把買來的水果牛奶糕點都擺在火炕對麵的辦公桌上,“奶奶您快來,看看我們帶了什麽好東西了,咱們一起吃。”梁晨魚把奶奶攙扶迴屋子,“奶奶,您看,這是大櫻桃,這個是榴蓮,您愛吃嗎?”


    奶奶撫摸著滿是尖刺的榴蓮,“這是什麽呀?”


    “奶奶,這是榴蓮,可香了,您聞聞。”梁晨魚把榴蓮舉到奶奶麵前讓奶奶聞,奶奶的鼻子翕動兩下身子往後一躲,皺起眉頭。幾個人哈哈大笑。梁晨魚熱情地把東西一樣一樣地給奶奶看,然後白落雁也把她的大行李箱打開,裏麵是她給奶奶準備的衣服,有夏天的,有冬天的,有手套,有帽子,有從國外買的,也有從北京買的,有從商場買的,也有網購的,還有北京傳統的糕點禮盒。她一直牽掛著奶奶,看到好東西就想買下來送給奶奶,她多想也帶著奶奶出國走一圈兒,可奶奶說她就願意待在家裏。


    看過孩子們帶來的東西,奶奶轉頭去給孩子們做飯,兩個孩子一步不離地跟在奶奶後麵,就像小時候那樣,盡管他們那麽大了,身強力壯,走過很多個城市,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在年邁的奶奶麵前,他們就像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而奶奶像天一樣強大,因為慈愛的奶奶從內心裏散發出的愛是如此得廣博包容,那種愛可以包裹住每一個受傷的孩子。


    奶奶要給兩個孩子包餃子。梁晨魚搶過奶奶手中的大麵板,“奶奶,我來,您說放哪兒?還挺沉,奶奶您力氣真大,身體真好。”他在奶奶的指揮下把實心木頭做成的長方形麵板放到了炕上,他積極地搶過奶奶手中所有的力氣活兒,奶奶看著他就高興得合不攏嘴。他又站在奶奶右側學著奶奶的樣子揉麵,“奶奶,您看我揉得好不好?”他跟奶奶邀功。


    “好,怎麽這麽好!長得這麽好看幹活還這麽利索,真好!”奶奶笑著說。


    梁晨魚得意洋洋地向白落雁挑了挑眉。這一老兩小快樂地聊著天,梁晨魚猛然想起他的困惑,“對了,白老師,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奶奶家在這兒,剛剛我看您一點兒都不驚訝,快點兒說說到底怎麽迴事兒?”他抬起頭看著白落雁不出聲兒地說,“你是不是早就對我圖謀不軌了?”說完他又邪魅地挑了挑眉。


    奶奶開始把麵團分成三份,又拿起一塊小麵團,揉光滑,在中間戳個洞,奶奶轉動著手裏的麵。光滑的麵團很快就變成了圈兒,麵圈兒又變成了一個長長的兩根手指粗的麵條,白落雁站在奶奶左側從藍眼睛奶奶講起,講了她跟藍眼睛哥哥在那個秋高氣爽的季節一起捉螞蚱,在陰雨多雨的英國她跟藍眼睛叔叔偶遇,又講了她與他的那兩次錯過。


    梁晨魚突然停下正在揉麵的手,他微張著嘴,直勾勾地看著白落雁若有所思,腦中模糊的形象開始聚合,他激動地用滿是麵粉的手指著白落雁,“英鎊,英鎊!你給了一張50英鎊,是你!是你!”


    白落雁點點頭。


    梁晨魚激動到忘乎所以,用滿是麵粉的手不停地拍打奶奶正在擀餃子皮的手,“奶奶,奶奶,您聽到了嗎?您聽到了嗎?這太神奇了吧,這不就是命中注定嘛!”奶奶也沒抬頭,專注地擀著餃子皮,隻不過奶奶偷偷地笑著。


    “那你的意思是我18歲生日,19歲生日,你都在?”


    白落雁又點了點頭。


    “那我們在學校見到之前已經錯過了兩次?”梁晨魚悔不當初。


    這次白落雁沒點頭。


    奶奶教梁晨魚包餃子,梁晨魚學得有模有樣,奶奶說,“還真跟你爸一樣。”三個人一起說說笑笑,奶奶精神格外好。餃子煮好了,梁晨魚吃了兩大盤,他跟奶奶說這是他人生中吃過最好吃的餃子,奶奶就那麽笑著,滿眼愛意。吃過飯,奶奶拿出相冊給梁晨魚看,奶奶給他看白落雁小時候的樣子,從滿月、百日、三歲、小學一直到大學。


    “閑著的時候啊,我就拿出來看看,看看我大孫女啊,小時候兒跟個小肉球一樣,你看這張多好玩兒。”奶奶給梁晨魚指那張白落雁三歲時拍的照片,照片裏她短發,穿著碎花兒的小裙子,坐在公園裏的秋千上大笑。梁晨魚把頭湊過去仔細看,嘴角的笑根本放不下來。三個人頭湊在一起,一張一張地翻動著相冊,翻動著過去的歲月,過去的歲月攪動了沉睡的記憶。突然,梁晨魚看到一張男孩子的百日照,照片裏胖胖的男孩兒睜大著眼睛笑嘻嘻地坐在一張帶靠背的木椅子上,身上一絲不掛,既像年畫上的胖娃娃,也像兒童時期的彌勒佛,“這不是我嗎?我家也有一張這個照片。”


    “我看看。”奶奶湊近照片看了看,又抬起頭看看梁晨魚,“眉眼還真有點兒像。”


    “奶奶,這就是我。”梁晨魚意識到照片上的他一絲不掛就立刻用雙手蓋住了照片。


    奶奶和白落雁看著他慌張的樣子哈哈大笑。奶奶迴憶了好一會兒,可還是沒能記起那張照片怎麽來到了奶奶家,不僅如此,奶奶也不知道它怎麽會在屬於白落雁的相冊裏。


    奶奶家時典型的那種農村的三間房,進入正門對著一個小門廊,小門廊正對廚房,小門廊左右兩間臥室,臥室後麵各有一個小倉庫,臥室與倉庫之間用黃褐色的木質拉門代替水泥牆,奶奶住在進門右手邊的臥室,白落雁曾經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在進門左手邊的臥室裏,他們一家三口在那裏住了三年,後來她隨著爸爸媽媽一起搬了出去。晚間,梁晨魚問奶奶,“奶奶,我是不是住那屋?”


    奶奶說,“那屋好多年沒人住了,太陰冷了,這房子跟人一樣兒,沒人氣兒時間長了一時半會兒暖不過來,都跟奶奶住這屋兒,跟奶奶說說話。”


    梁晨魚有些不好意思,臉紅了起來。


    奶奶看得出梁晨魚的小心思,“不願意?不願意跟奶奶住這屋兒?你要真是不願意,那就住那屋兒,奶奶去給你燒燒火。”奶奶作勢要往院子裏走去拿柴火。


    “願意,願意,奶奶。”梁晨魚一把拉住奶奶,“您別去了,多麻煩。”他不好意思地說。


    火炕很大,從東到西可以依次睡下5個成年人,奶奶從炕上的木頭櫃子裏找出兩床陳年的新被子,自己還蓋著那縫縫補補過很次的舊被子。奶奶讓兩個孩子一邊一個睡在自己身邊。三個人頭朝著炕沿,炕沿對著窗子,窗子外有棵樹冠能蓋住半間房子的大杏樹,大杏樹頭上還有一輪明亮的月。白落雁躺在奶奶的左側緊緊地依偎在奶奶身旁,奶奶也用她那幹癟粗硬的手不住地撫摸著白落雁瘦削但光滑的手。梁晨魚遠遠地躺在炕的右側靠近裝被子的櫃子,睜眼望著白色帶水藍色花朵的天花板,天花板已經被歲月熏黃了。


    鄉間的夜晚,沒有路燈的照明,也沒有車子飛馳而過的聲音,隻有大自然的唿吸聲,那夜是如此靜謐,可以讓靈魂安靜下來。白落雁跟奶奶說悄悄話,梁晨魚豎著耳朵聽,聽不清他就連同身上的被子一起往奶奶身邊挪一挪,一來二去,他也貼到了奶奶身邊,白落雁挺起身伸出頭一看,跟奶奶一起捂嘴笑了。


    “不嫌棄奶奶這個老太婆啊!”奶奶打趣地問梁晨魚。


    “怎麽會嫌棄。”他一把拉住奶奶的另一隻胳膊,滿意地笑了。


    他不僅不討厭鄉間這粗陋的房舍,不討厭年邁的奶奶,而且他打心底裏喜歡這種親近和親密,他多麽喜歡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跟長輩撒嬌啊!在他的記憶裏,他沒這樣被寵溺過,他也沒機會這樣跟家裏的任何一個長輩撒嬌。


    “奶奶,您說要是我奶奶還活著,她是不是會很喜歡我,會不會也這樣把我放在身邊,晚上拉著我的手一起睡覺。”梁晨魚問道。


    “那當然了,你不知道你奶奶多想念你們哦!要是你能這樣來這兒住些日子,那老太太要高興死嘍!”奶奶動容地迴憶著她那陪伴了她一輩子的老朋友。


    “要不是我奶奶的葬禮,我真不知道我還有個親奶奶活著,我也不明白我爸為什麽不讓我常迴來看看奶奶呢?我真是弄不明白我爸我媽都在想什麽。”梁晨魚失落地說。


    “人生啊,總有些解釋不了的事兒,過去了就不要迴頭琢磨了,也不要埋怨你爸爸媽媽,其實啊,他們自己也不明白,人總是長不大的。”奶奶抽出另一隻抓著白落雁的手溫柔地摸了摸梁晨魚的頭。


    夜晚靜謐輕柔,奶奶給兩個孩子講故事,講了一個又一個,那些故事是她的一輩子。奶奶曾經也是個大戶人家的獨生女,享受了父母無盡的寵愛,白落雁和梁晨魚才明白,原來奶奶也曾是個孩子。與他們想象中的場景不一樣的是,奶奶也曾遠赴外省求學,寄宿在女校當中,奶奶不僅會說英語,也會說日語會說俄語,奶奶說。“沒辦法,那時候都得學。”


    “難怪您跟藍眼睛奶奶聊得來,有些時候還說些我聽不懂的話,我還以為你們說的是哪裏的方言。”白落雁迴憶著兒時的時光。


    奶奶說,“鄉音難改,人啊,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想說幾句家鄉話,咱們這裏也就我能跟她說幾句。”


    學成後,奶奶迴到家鄉到縣城裏當了老師,後來結婚生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半路遇到了食不果腹的年代,奶奶一手抱著一個還在嚶嚶啼哭的孩子從絕境中跑了出來,“不出來不行哦,你們這代人是沒經曆過那種吃不飽的年代。”後來爺爺也從老家逃了出來,兩個人在這座陌生的城裏從頭開始,奶奶當農民,爺爺在村子裏當會計,生活拮據隻能勉強度日。


    “你們這代人沒經曆過吃不上東西的年代,但是你們有你們的苦,不過,你們年輕人啊,無論遇到什麽坎坷都不要怕,總會過去的,天塌不下來,就算是塌下來了,但凡沒把你砸死,都還能活,活著活著也就好了。”


    “奶奶,那您當初是怎麽跟爺爺認識的?”梁晨魚側躺著看向奶奶和白落雁。


    奶奶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家裏給定的娃娃親,哪像現在!我們那時候都是父母做主。我從外省畢業後迴到縣城裏當老師,爺爺還在念書。”


    “那爺爺是您的學生?”梁晨魚立刻用手支撐起頭。


    奶奶又笑笑,“我當老師的時候也才20歲,爺爺才13歲,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娃娃。這一晃啊,也一輩子嘍,沒想到爺爺還走在我前麵了。”


    奶奶的話說出口,左右兩邊的兩個年輕人都不說話了。奶奶的話仿佛一把裁紙刀,話一出口,刀尖也戳向了他們倆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奶奶說過,世間所有的事不過就是那層窗戶紙,不捅破之前,人總覺得後麵藏著什麽驚天的秘密,或許是寶藏,或許是魔鬼,一旦那層薄薄的窗戶紙被人有意或者無意地捅破後,人也就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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