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死之前,過往的經曆種種都會在腦子裏再過一遍,走一遍馬燈,但我,不是。


    我閉著眼,渾身像被人打斷了骨頭一樣疼。


    我感到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托起,仿佛墜入深淵的命運突然被改寫。


    眼睛仍是緊閉著,但心中卻滿是迷惑和恐懼,我無法理解這是種怎樣的力量,能在頃刻間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拉迴。


    漸漸的,風聲在我耳邊逐漸減弱,雪花不再刺痛我的臉頰,連身上的斷骨處都引起陣陣瘙癢,仿佛有一種溫暖而強勁的生命力在包裹著我。


    許久後,我的心跳開始緩慢而有力地跳動起來,終於,我睜開了雙眼,眼前光亮一片,高光之下我不自覺地眯起了眼。


    光線模糊之間,我似乎感覺到身邊有人,而此時這個人正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源源不斷的內力從他的手心中緩緩輸入我的體內,我努力聚焦視線,但那張模糊的麵孔怎麽都看不真切。


    “你……是誰?”


    我虛弱地問道。


    那人沒有迴答,隻是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發頂,體內的痛苦和冷意在這份溫暖中漸漸消融。


    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終於,身上的斷骨之痛突然將我喚醒,我不禁悶哼出聲,意識瞬間被拉迴,周圍的一切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我發現自己不再是在墜落的途中,而是躺在一個雪白的地方,四周被柔軟的雪覆蓋。天空依舊是那個夜晚的模樣,弦月高懸,星光點點。


    “七七,還有哪裏疼嗎?”


    隨著一個溫柔的聲音落地,身旁的人的麵孔也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公……公孫……羽,你為什麽……”


    我話未說完,就被他輕柔的唇封住。


    他的眼中滿是淚水,隨著這個吻的加深,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了我的臉上,燙得我沒了力氣。


    “你這個混蛋!混蛋!我差點以為,你又要丟下我不管了!”


    他的聲音哽咽著,用手指細細地摩挲著我的臉,直到一遍遍描摹後,確定我還活著,才翻過身,泄力地癱在我身旁的雪地上,與我一同仰頭望著天邊的月牙,狠狠地喘著粗氣。


    “真是個傻子。”


    我輕笑出聲,抽動著指尖,費力地提了起來,拉住了公孫羽的手。


    這一刻,山穀裏的晚風都輕了。雪沙沙落下,輕盈悅耳。


    十五歲相遇,十六歲相知,十七歲相守,十八歲別離,我今年二十一歲,兜兜轉轉的,我們又繞迴到了原地。


    我無力地勾著唇角,公孫羽看著我,也笑了起來。


    “我以為我們從崖上跳下來時,就都已經摔死了……卻沒想到,居然還能有命活著……”


    他拉著我的手,十指緊扣,舉在月光下,無奈地搖了搖:


    “但現下這樣,就著實有些尷尬了……”


    我輕笑著別過頭去,將頭埋進雪裏,壓抑住心中翻滾的氣血,卻沒舍得鬆開他。


    可不可以就這一次,讓我擁有他,就這一次?


    我偷偷地悶聲問著我自己,忽然,喉頭一甜,一口血終是嘔了出來,血裏還有少許蠕動的小蟲……


    “嗬。”


    我抿著嘴角嘲諷一笑,心裏卻由衷的湧上了一股叛逆之情,我死死地掐住了公孫羽的手,絲毫不顧從牙縫間溢出的心頭血,整個人的表情猙獰得可怕。


    “七七!七七!你別嚇我!七七!”


    公孫羽的聲音漸漸遠去,意識抽離,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就在我越飛越高之際,突然有一股力將我狠狠地重新拽迴了我的身體裏。


    再醒來時,我已經伏在了公孫羽的背上,他背著我在雪地裏小心地辨識著方向。


    “這是哪裏?”


    我輕聲問道。


    他禁錮住我大腿的手,抖了抖。


    “你醒了……”


    他沉聲。


    “恩。”


    我點點頭,將下巴頦靠在他的肩膀上,沒有說話。


    雪還在下,公孫羽的腳步堅定地踩在厚厚的積雪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也不知道我們在哪裏,今夜雪太大了,辨不清方向,但是,月亮在那裏。”


    他稍稍揚了點背,指給我瞧:


    “我們沿著月亮的反方向走,應當可以走出這片雪地。”


    “好。”


    我點點頭,但很快,我就察覺到他的步伐有些怪異:


    “你腿怎麽了?你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


    我看著他一瘸一拐的樣子,顯然已經受傷。


    “不。”


    公孫羽勒緊我的大腿,又將我往上掂了掂,囑咐道:


    “你兩條腿都斷了,我已經將它接好,正是長骨頭的時候,你別亂動,我還可以。你抱緊我脖子。”


    說著,他悶著頭繼續向前走去。


    “你這是何苦?你不怕……死嗎?”


    我的話幾乎被風雪所淹沒。


    此時,雪勢似乎更大了,風也更加凜冽起來,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死,能有多難?從萬蛇窟開始,我就沒打算一個人活。”


    公孫羽笑了笑,找了個山洞將我放好,然後將我更緊地抱在懷裏,盡力用自己的身體為我遮擋住湧入洞中的風雪。


    “你真是瘋子。”


    我輕聲說道,伸出手,攬緊了他的脖子,將臉埋入他的肩頭,一點點地紅了眼眶。


    可能是今日已經嘔過血了,此時心蠱沒能作祟,我安靜地伏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將他揉入自己的身體裏。


    “或許是吧。”


    他輕笑了一聲,很久後,他才輕聲說道:


    “若不是你告訴我了蛇窟的事,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做了錯事,老天才懲罰我,讓我弄丟了你……我好怕……”


    他說話的聲音越說越小。


    外麵的風雪漸漸變得更加猛烈起來,山洞裏溫度劇降,我盡量縮小自己的身體,與公孫羽緊緊地依偎成了一團。


    忽然,外麵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裏響起一陣輕騎的聲響:


    “阿兄,這邊好像有個洞。你說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看看?看什麽看?我可聽說,這山裏有熊,現下就咱們兄弟兩個人,要是真衝出來一隻熊,咱們兩個人都不夠給他塞牙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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