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懂輿圖嗎?”


    四丫接過我手中的竹筒,蹙著眉,點了點頭,迴道:


    “看得懂一些,之前阿爺教過我。”


    “好。”


    我順勢從桌子上又抽過了一張輿圖,攤開在四丫的麵前,指著輿圖中的一個小點說道:


    “這裏,是我們目前所在的位置,告訴我,如果,我讓你從我們所在的位置出發去揚州府,怎麽走?”


    我從碳盆裏抽出一根還沒燒完的小碳棒遞給四丫,道:


    “你可以畫出來嗎?”


    四丫盯著輿圖沉默了許久,這才從我手中接過碳棒,一邊描畫一邊說道:


    “若是我一人上路的話,給我一匹快馬,我會這樣走……”


    我看著四丫細細描畫的路徑,不由得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轉了三轉,別看這丫頭年紀雖小,但她心裏縝密、有勇有謀,我不禁在心裏偷偷感歎道:


    “真是個奇才!”


    “好。”


    我一邊讚歎著,一邊看向燕兒說:


    “帶她去備幹糧、取馬吧。”


    說完,我又看向四丫,輕聲囑咐道:


    “這個竹筒裏有一封信,你要親手將它交給長恨山莊的公孫羽。而長恨山莊就在揚州府裏,你沿著在輿圖中描繪的路徑便可抵達。記住,一定要將信親手交給長恨山莊的公孫羽,然後留在長恨山莊等我迴來。”


    四丫聽了我的話,怔了怔,猶豫地問道:


    “我……一個人去嗎?”


    “對。”


    我應道:


    “你可以嗎?”


    她咬著牙,沒有作聲,片刻後,終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知道了,我在長恨山莊等大人迴來。”


    “嗯,去吧。”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看著她跟著燕兒望屋外走去,緩緩地消失在了拐角裏。


    “三日了……”


    我輕輕感歎著:


    “他們該來了。”


    我揉了揉額角,壓下了心口的躁意。


    日子一晃又過了五日,盧陽和韋十七眼瞅著越來越忙,城中的守軍漸漸開始越來越少,不知道一個個都去了哪裏,留在城裏的老弱婦孺們一個個人心惶惶。


    而城門外靜悄悄的——


    兩日前,吐蕃的大軍已經烏壓壓地壓在了城池之下了。那日,陣官在城下揮舞著吐蕃的軍旗,高聲叫罵道:


    “吾那匹夫,三日內,棄城投降者,不殺,三日後頑固抵抗者,殺無赦!”


    “殺無赦!”


    “殺無赦!”


    “殺無赦!”


    韋十七聞言大怒,他直接站在城頭上拔箭開弩,一箭將吐蕃的軍旗射穿了一個洞。


    “蠻子別高興太早,莫欺我大唐後繼無人!”


    “殺蠻子!”


    “殺蠻子!”


    “殺蠻子!”


    “威武!”


    呐喊聲,兵器撞擊聲,聲聲入耳,城下的戰況膠著。


    就在這兩日裏,雙方的主將交手不下數十次,次次見血。


    我放心不下,帶著燕兒將要出府,正巧撞見剛剛被忠叔抬著迴來的韋十七。


    “韋大哥!”


    白明嫣從屋內匆匆奔了出來,緊緊地握住韋十七的手,緊張地詢問道:


    “怎麽弄成這樣了呢?”


    忠叔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這城裏的守軍、將領們,逃的逃了,跑的跑了,戰死了的戰死了……


    我倒是能理解為何會弄成這樣。


    畢竟,戰爭,死亡在所難免。


    隻是……


    我擔憂地看了眼燕兒,隻見她跟在我身後,微微側過目,瞥了眼韋十七被鮮血染紅的肩胛骨,而後輕輕地扯動嘴唇,目光又不經意地落在了韋十七和白明嫣緊握的雙手之上……她頓了頓後,終是什麽也沒說,移開目光,跟著我大步離去。


    “備熱水!”


    忠叔望向廳裏喊道,那裏乒乒乓乓地忙成了一片。


    我坐在街邊的茶肆裏,聽周圍的百姓紛紛議論道:


    “誒喲,聽說今日守軍裏殺出了一個小將軍,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將一柄長刀舞得虎虎生威,連斬蠻子三人,可是真假?”


    “當然是真!要不是蠻子偷襲,給那小將軍來了一黑戟,令小將軍跌下馬去,隻怕今日就要打得他們迴老家呢!”


    “喲,王家妹子,你看見了?”


    “我看見了啊,可不隻有我,劉嬸兒也看見了。還是她瘸腿的男人幫著一起將小將軍給抬進來的呢!”


    “哎,那現下咋整?還打著呢嗎?”


    “不知道呢,聽說小將軍戰損後,今日暫時休戰,今日可是第二日了,明日就是第三日……”


    城裏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臉上盡是愁容。


    “這可如何是好啊……”


    “哎。”


    “哎。”


    我抿著茶,突然想去守軍處看看盧陽,便叫燕兒先結了茶錢,然後便打算去守軍處探探消息。


    誰知我喚了燕兒好幾次,她都像是沒聽見似的,我隱隱心裏有些擔憂,不自覺地多看了她幾眼……見她低著頭,眸光閃動,顯然心思早已飛到了韋十七的身上了,也沒了法子,隻得結了銀子,便帶著她就往落腳的娘娘廟方向走去。


    還沒進屋,就聽見韋十七在裏廳裏疼得哇哇直叫。


    “誒喲,祖宗別叫了,這裏衣粘在了血肉上,血早就幹了,隻能將它扯下來,再重新上藥,您忍忍,您忍忍啊……”


    忠叔無奈地勸說著。


    別看韋十七平日裏浪蕩不羈,一副刀裏來、劍裏去的樣子,可他生平受傷此次還是頭一次……


    “阿叔,韋大哥高燒不退,可怎麽是好?”


    白明嫣將韋十七的頭放在她的大腿上,摸著韋十七的額頭,急得連連問道:


    “可需要用什麽藥引子來調調身子嗎?您隻管說,我去找呀。”


    她聽著韋十七哇哇直叫,心裏疼得喘不上氣來。


    “啊……輕……輕……輕點……”


    韋十七哆嗦著。


    一旁的忠叔顧不上白明嫣的疑問,雙手扯住韋十七的裏衣猛地一撕,裏衣又被生生扯開了幾寸,終於從韋十七的傷口上分離了出來。


    韋十七伏在白明嫣腰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不停地顫抖著,血從傷口處不停地往外滲。


    等他終於熬過了令人崩潰的銳痛,抬眸向窗外望來,驀地看見一雙紅得像兔子的雙眼。


    “燕兒……”


    韋十七囁嚅著,我迴過頭去,隻見燕兒捂著臉匆匆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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