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足尖輕點,從窄巷裏斜身而過,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鼓聲雷雷,三百聲後,長安城內的坊門漸次關閉,行人禁行,宵禁之氣籠罩著整座城池。


    主街上一片寂靜,唯有金吾衛在巡邏,行色匆匆。


    偶有幾個宵小在屋頂上奔次而走,但大家彼此間默契十足,匆匆一瞥後便隱沒在了黑夜裏,殺人的、放火的、打劫的,各忙各的……


    我站在永寧坊外的高牆之下,內勁湧動,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了前方的屋頂之上,朝著長安城東北角的安興坊飛奔而去。


    北風唿嘯,月色如陳。


    安興坊,晉康縣主府。


    主廳上,一眾黑甲衛兵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他們烏壓壓的身影被廳內的燭火拉得老長。


    “啪!”


    鞭響劃破夜空,皮肉被抽打的聲音刺耳而至。


    我俯身屋頂,扭頭望去,隻見一位華服少女,斂著眉,冷聲喝道:


    “一群廢物,這麽多人連個小小的舍人家的官家女都抓不到,要你們有何用!”


    又是“啪”地一聲,皮開肉綻。


    眾人單膝跪地,沉聲應道:


    “縣主息怒!”


    “息怒?我如何息怒?”


    少女尖銳地怒吼著:


    “一個養在深閨裏的姑娘,柔弱不能自理,你們十三支鐵騎去抓人,人抓不到就算了,還有臉叫我息怒?我息什麽怒?!”


    隨即,又是“啪”地一聲,鞭子狠狠抽在了為首的那人的身上,鮮血迸濺,燭火下顯得更加鮮紅奪目。


    我不自覺地上前幾步,靠近了些,這下看得更清楚了。


    地上跪著的正是在高平鄉跟隨晉康縣主的黑甲衛兵首領。


    隻聽他低聲解釋道:


    “縣主,此非我等無能,實在是那永寧坊的齊府太過詭異,我等先後派去十四位輕騎、八位輕功好手,均不知為何,入了那永寧坊就像是入了個空洞洞!到現下為止,沒有一人迴來,連個信號都沒有發出,我等……我等實在是無能為力……”


    黑甲首領低著頭,伏在地上,他身後的一眾黑甲衛兵們也低著頭,但這些新兵蛋子一個、兩個的腰杆子挺得筆直,顯然是,不服!


    晉康縣主冷笑一聲,嬌叱道:


    “你在與我說什麽?是在想找借口嗎?”


    說著,她又揚起鞭子,一鞭子抽在了黑甲首領的後脖領子上,“啪”地一聲,首領的發冠被抽落,一頭烏發瞬間披散開來。


    “頭兒!”


    新兵蛋子們有些跪不住了,忍不住開始躁動起來,這些都是血氣方剛的小子們,哪裏容得了自己的老大受此羞辱!


    看得晉康縣主的眸子微微一沉,她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屬下不敢!”


    黑甲首領低聲呢喃著,他的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珠,但他仍規矩地伏在地上,一動未動。


    “倒是識相!”


    晉康縣主冷哼一聲,眼神稍微緩和了一些。


    她不自覺地掃了一眼首領身後的衛兵們,不屑地撇著嘴道:


    “鄭統領,這次我便算了。我再給你三日時間,如果你還是不能將那賤女人給我抓過來,這身黑甲軍的皮你就不用穿了,公公那邊,我替你解釋!”


    她淡金色的豆蔻差點被自己掐斷。


    “是。”


    黑甲首領悶聲答道。


    “還不快滾!”


    晉康縣主一聲冷喝,她一揮袖子,將幾案上的瓜果茶盞全部掀翻在地,“嘭”地一聲砸得稀碎,碎裂聲響徹廳堂。


    “是!”


    黑甲首領垂著頭,臉色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他默默無言,領著手下們匆匆退去。


    等他們都走了後,晉康縣主一把踢開地上的碎瓷片,怔怔地坐迴廳內的高椅上。


    她幽幽地歎出一口氣,頹廢地蜷縮著自己的身子,將頭埋於膝間,整個人陷在了椅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時,從兩旁的丫鬟們身後隱隱走出了一位花甲老婦。她頭戴金釵,衣著華貴。


    老婦人緩緩撿起了地上的碎瓷片,走向縣主,目光柔和地輕聲勸慰道:


    “縣主,怎生發了這般大火?嬤嬤在此,有什麽不痛快的,說與嬤嬤聽,嬤嬤給你做主。”


    晉康縣主聽見聲音,默默地抬起頭,一雙眼眶微微發紅,隱約閃著淚光。


    她“嗚”地一聲撲進了老婦人的懷裏,嘶喊道:


    “嬤嬤,他們,他們都欺負我!”


    老婦人急道:


    “哦?誰?誰敢欺負我的心肝?!”


    聽得晉康縣主微微一怔,她哽咽著沒有吭聲,眼波流轉,嗔道:


    “還……還不是那個盧四郎!”


    “哦?原來是那小子!他怎麽了?”


    老婦人笑了,她輕輕地拍著縣主的後背,柔聲說:


    “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怎麽還能生這種小孩子脾氣?”


    “嬤嬤!可不是小孩子了。”


    晉康縣主輕輕地推開老婦人,跺著腳,一副小女兒般的嬌憨姿態,看得我暗暗稱奇。


    “那個盧四郎,他有妻子。”


    晉康縣主別過身去,狠狠說道。


    “哦?”


    老婦人略微有些詫異:


    “可是讓鄭統領去抓的那個女子?”


    “嗯。”


    晉康縣主點點頭,輕咬著下唇,眼眸中布上了一層薄怒:


    “那賤人天天纏著四郎,一副狐媚樣子,給四郎迷得七葷八素的,我……我就想給她捉了來,讓她學學規矩!”


    她嗔道,卻見老婦人搖了搖頭。


    老婦人神色和藹地笑道:


    “我的縣主心善,怎麽還能有如此不識好歹的女子呢?按嬤嬤說,不如就讓鄭統領將她捉了,黃土一捧,就地埋了,還學什麽規矩?!世子年輕,男人嘛,哄一哄,沒多久就忘了。弄那麽複雜做什麽?”


    “這……”


    晉康縣主聽了有些不忍,但細品之後,麵上一喜,詳裝乖巧地問道: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啊……”


    “有什麽不好的!”


    老婦人拉過縣主的手,拍了拍:


    “是那女子讓我的縣主心肝兒不痛快了,我們又為何要給她留著這口氣呢?不如趁早埋了,早死早投胎哩。”


    “嬤嬤……”


    晉康縣主嬌俏地唿喚著,她親昵地挽上了老婦人的胳膊,撒著嬌道:


    “還是你對芙兒好,不像她們,就會嘴上說,一點有用的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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