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燈閣迴府,來時走了三刻鍾,迴去即便是步行,四刻鍾的時辰也該到了。


    然而,從上車到現在,至少已經行了六刻鍾了,但車卻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隻因車外一直充斥著街坊們的嬉鬧和小販們的吆喝聲,走的是大道,因而未曾多疑,但現在看來,情況可能有些不對。


    “燕兒,屋裏的胭脂是不是快用完了?咱們先去東市的脂粉鋪子買些口脂再迴府吧。”


    我挪到車棱旁坐下,試探性地向車外問道。


    ……


    “燕兒?”


    ……


    沉默中,一絲絲緊張與不安的情緒逐漸在心間彌漫開來。不自覺地,我攥緊了手指,放緩了唿吸。


    ……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我開始有些焦急了,弄出了些許聲響。


    許是怕我鬧出的動靜太大,車外的車夫悶聲悶氣地應了一聲:


    “喏。”


    隨後一陣鐵鏈摩擦的“吱吱”聲響了起來,這是,有兵器!


    我僵坐在車內,不敢動彈,閉上雙眼,腦海中的思緒如波濤般翻滾,心下微顫,嘴唇更是因恐懼而泛白。


    這迴……怕是遇到綁匪了……


    隻是不知道這次背後的雇主是誰,燕兒是否還安全?


    我深唿出一口氣,強壓住心神,從頭上摸下了一根白玉簪子,悄悄地藏進了衣袖裏。拿簪子時,我恍然間想起了之前的彩頭還在盧陽的手裏,心下暗暗不禁有些懊惱,但同時隱隱又有些慶幸。


    我貓著身子靠近車夫,打算從他的背後發起偷襲,之後,不論成敗都跳車逃走。


    隻要車在鬧市,皮外傷也算不得什麽大問題。


    但誰知,我手中的簪子還未紮下,車輛就正巧兒壓到了一塊大石塊,突然重心不穩,猛地一顛,將我甩迴了車內。


    ……


    我就這樣依著慣性狠狠地撞在了車棱之上,一時間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


    再醒來時,車還在行。


    車外已不複之前的繁華,怕是快到了。


    我有些慌張,開始尋找著趁手的工具。


    然而,費了好一陣功夫,隻從角落裏摸出了三顆石子,便再無其他了。


    我茫然地呆坐著,不自覺地攥緊了這三顆石子,手心被硌得發疼,但我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一股子悲涼湧上心頭,腦海裏滿是嗡嗡的聲音。


    我強迫自己要鎮靜,但不論我怎樣告誡自己,我的手都開始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眼淚也跟著忍不住地往下流。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咬著牙,恐懼像潮水般幾乎要將我吞噬。


    耳邊傳來的震耳欲聾地嗡嗡聲和鍾鼓聲,也像是催命符,越發的聽不真切了。


    我伏在車內不敢吭聲。


    聽著這些鍾鼓聲嗡嗡地敲著,感受著最後的時光流逝……


    誒,等等!


    ……


    聽得久了,我依稀能辨別出這些聲音的方向,它們似乎離我很近,又似是離得很遠。


    仔細想來,其實,長安城內有這樣的地方並不多……而且這裏道路平坦、行車又寬敞……這是在哪裏呢?主街嗎?


    我的思路千迴百轉……是!


    是主街!尤其是靠近太極宮的主街!


    我半張著嘴,驚喜地瞪大了雙眼,一股子求生欲迸發而生。


    我從車內坐起,從袖中抽出了那片早已染血的麵巾,毫不猶豫地將其撕成三份。


    咬破手指,用鮮血在每份麵巾上分別寫上“齊、盧”二字。


    然後,間斷著將帶血的麵巾裹住石子,一個個地從簾子的縫隙中投擲出去。


    起初,我隻想寫下“齊”字,但考慮到謝氏即便得了消息也可能不願施救,我隻得再寫上了魯國公府的“盧”字。


    沒想到,在這個關頭,我能想到的竟隻有他了。


    做完這些之後,我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安靜地在車內坐好,聚精會神地聽著車外的動靜。


    不多時,車停了,一陣吱吱啦啦的鎖鏈摩擦聲傳來。


    我趕緊閉著眼,假裝沉睡了起來。


    “沒用迷煙嗎?”


    車外傳來一道略顯低沉的男聲。


    “用了。”


    車夫老老實實地迴答。


    “人怎麽醒了?”那男人問道。


    “你要的迷煙太貴,四吊錢,我買了個便宜的。”


    “混賬!不是給你錢了嗎?”


    那男人低聲地咒罵著,聽語氣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奈。


    “我,我阿爺病了呀,抓了些藥材,剩餘的錢就不夠了。我沒想到迷煙這麽貴。”


    車夫支支吾吾地說著,聽上去他們也是為生活所迫,才做的這檔子勾當。


    需要錢……


    “放我迴去,我給三倍酬金。”


    我隔著簾子說。


    既然被發現已經醒來了,我索性也不裝了,暗暗地琢磨著怎麽脫身。


    果然,車夫聽了很是興奮。


    “老大!她,她說她能給三倍酬金!”


    他對那男人激動地說著,應該還伴隨著些手舞足蹈的動作,鐵鏈聲再次吱吱啦啦地響了起來。


    那男人連忙按住了車夫,向我發問道:


    “哦?我怎麽信你?”


    我摩挲著盧陽給的藥瓶,一咬牙,將藥瓶子扔了出去,說:


    “西域的七彩琉璃瓶,造價不菲,隻是定金。”


    “倒是個好東西。”


    那男人拿在手裏掂了掂,沉吟著,歎了口氣。


    一束光透過縫隙射入車內,緊接著,男人一把撩開了簾子,我看到了他的臉!


    大刀眉、龍膽鼻、方下巴、一對牛眼瞪的老大,他一邊歎著氣,一邊衝我走了過來,感慨道:


    “爺爺們的確缺錢,不然不做這刀口舔血的勾當。隻是……可惜了,爺爺這次欠的是人情不是金銀。”


    我有些害怕地往後躲,隨手拿出袖子裏藏著的白玉簪子,毫無章法地朝他亂刺,一邊刺一邊尖叫著求救!


    他嫌我吵,一個靈活的身法就附身欺了過來,是個練家子。


    他未等我反應,順手將這小瓶子塞進了我的後腰後,淡淡地道了一句:


    “姑娘得罪了。”


    頓時,我隻覺腦後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再次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一張滿是雕花的大木床上,衣裳完好。四周空曠無人,隻有南牆上半掩的木窗透漏出微光,讓我隱約能看見外麵的天空,天色還早。


    我估摸著我應該並未昏迷太長的時間,於是直起身來,壯著膽子推開了窗,伸出頭向窗外探去。


    此時,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青石路上還殘留著微微的濕氣,到處都透露著古怪。


    我合上窗,走迴床邊猶豫了一會,深吸一口氣,握緊拳,“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移步向院子裏走去。


    奇怪!果真是一個人都沒有嗎?


    我踏著步在院子裏轉了一圈。


    這座院落平凡無奇,三進的院子、兩層的小樓、大紅色的燈籠,與周圍建得別無二致,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它的大門也應與隔壁三、四家院落的大門建得一般無二,哪怕從街上走過,也壓根兒分不出誰是誰。


    唯一不同的在於:


    比之外院,它的內院倒是建得極其考究,西麵是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東麵是迴廊假山、水池涼亭,院子裏還種著不少珍稀的花草樹木,走近來看,還冒著濕氣,應當是剛澆過不久。


    我在院子裏小心翼翼地審視著,發現除了前、後門掛了鎖,推不開,門外有人在看管著之外,整個宅子裏的雜役奴仆清得幹幹淨淨,不光是人影,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異常詭異!


    這是在哪裏呢?


    聽鼓聲,似乎仍在長安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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