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我正打算帶著燕兒去東市西街的裁縫鋪子找胡掌櫃改尺寸。


    剛換完衣裳,準備出門,就見府裏管家的陸管事差人過來說:


    府裏的車馬一輛跟著謝氏和二姑娘去了靜安坊的武家,去赴武姑娘的生辰宴,一輛跟著老爺去了翰林院供職還未歸家,現下隻剩一輛騾車是今夜要趕到南郊的莊子上去送貨的。


    隻是說來也巧,南郊的莊子上有戶農戶正好是海棠的親人,與管家的陸管事也熟。


    於是,我便差著喜鵲將海棠送去莊子上調養,順便安排她做些簡單的活兒,也好跟家人有個照應。


    看著海棠和喜鵲在騾車上坐穩後,我迴了屋換了件素淨輕便的衣裳,喚來燕兒取來了一頂幃帽,就從府裏的後門走了出去。


    許是久未上街,自從出了永寧坊,往北走,沒走幾步,路邊的小攤小販們就開始逐漸多了起來,有賣燈籠的、賣胡琴的、賣扇子、首飾、各類小物什的,燕兒左瞧瞧右看看,瞧著什麽都新鮮,一副小女兒的模樣,雀躍不已。


    “姑娘,姑娘,您就是在這兒買的燕兒哩。”


    燕兒指著平康坊東門旁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我,仰著頭,言語間頗有些自豪。


    我看著燕兒一臉崇拜的模樣,不禁被她勾起了幾分興趣,於是斜過頭來,笑著看著她,問道:


    “哦?那你不妨同我講講,我之前是怎樣的人。”


    “好啊!”


    燕兒聽了我的話,高興得笑了,她清了清嗓子,眉飛色舞地講述起來。


    “燕兒長這麽大,可從未見過像姑娘這般英武俊俏的人呢!”


    “那日,我正縮在這個角落裏,吃著從乞兒手裏搶來的吃食,沒吃幾口,平康坊的黃楊婆子就來了。她在我跟前兒轉了兩圈,朝我扔了三枚銅板子,之後,便要拉著我往坊間裏拽……我當時嚇壞了,不肯依她,在街上哭鬧,但那婆子手勁大得很,我拗不過,沒法子,隻得趁機咬了她的手背就往外跑,可是沒想到,她居然嚷嚷著要報官!還叫來了四五個乞兒將我團團圍住。”


    “我害怕極了,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死死地抱著這個柱子,不論他們怎麽打罵、拖拽,都不鬆手,連手指頭都磨破了。那會子,我覺得我可能要完蛋了,在心裏把母親和阿姊的牌位都告慰了個遍,隻等就範……隻是沒想到,姑娘您啊,突然就出現了!”


    “像個天神一樣,一身玉色的公子裝束、腰纏細鞭、身騎白馬,從東市緩緩走來,好不威武,路上的行人都看著您的方向紛紛讓開了道路。您就這樣,一路驅著馬閑庭信步般地走了過來,看著我的方向短喝了一聲,一鞭子抽在了地上。”


    “之後呢?”


    “之後您斜倚在馬上,拿著鞭子支著下巴,俯著身子,挑著眉問那婆子,這丫頭瘦瘦弱弱值的幾貫錢?我要了。但那婆子看著您的鞭子不敢開口,於是您就直接扔了五貫錢給她,還隨手撒了一地的銅板子,賞了那些乞兒,還對婆子說,把這小丫頭給我洗刷幹淨了就送去永寧坊的齊府,晚了,仔細你的皮肉。”


    燕兒一路連說帶比劃,給我描繪出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著男裝,束冠,騎大馬,張揚灑脫,肆意風流,視錢財如糞土……


    這個形象於我如今而言,當真是天差地別。


    那可是五貫錢呀……我哪裏來的那麽多錢?


    我之前的營生,很賺錢嗎?……


    我疑惑地沉吟著,遂問道:


    “那你可還記得,我當時身邊還有什麽其他人嗎?”


    “其他人?……嗯……”


    燕兒低著頭,迴憶了起來。


    “哦!有!有來福樓的跑堂的,是他給您喂的馬,後邊……後邊還跟著個他們家的掌櫃的,是他送您出的樓。”


    來福樓……


    “可是東市西街檔口最大的那家酒樓?”


    “是呢,喏,就在那。”


    我順著燕兒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暗暗地琢磨著,等尋著機會倒是可以去看看。


    我正在街上看著來福樓出神,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暴喝聲。


    “讓讓!讓讓!快讓讓!”


    “前麵的,聽到沒有,讓一下!”


    如雷的馬蹄聲瞬間由遠及近,兩匹馬兒帶著風疾馳而過,若不是我避開得及時,就這樣撞上了,饒是如此,我整個人也被慣性帶著轉了一圈才堪堪站穩,幃帽落到了地上。


    前麵有馬兒停下。


    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坐著一位眉目俊朗的少年郎,他輪廓極深,麵容剛毅,一身紅黑相間的唐服彰顯著不俗的氣度。


    隻見他籲著馬,調轉了個個兒,輕輕地夾著馬肚子,信步上前,驅著馬向我們走來。


    “誒,這是哪家的妹妹,怎生出落得如此貌美,我竟從未見過。”


    他在馬上俯著身子,嘴角噙著笑,看著我,帶著十八分的探究。


    我冷冷地迴看他,怒目圓瞪,隻是還未說話,卻見燕兒走上前去,一把撿起了我的幃帽,輕輕地撣去了上麵的灰塵,而後張嘴迴罵道,


    “你是哪家的公子!怎生這般的無禮!我也從未見過!”


    “哈?”


    聞言,少年郎明顯愣了一下,隨後像是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一般,他挑著眉,看著燕兒,尋味地摸了摸下巴,笑道,


    “這又是哪家小婢?似也這般有趣。”


    他戲謔的目光在燕兒身上轉了兩圈。


    可能是少年的目光太過赤裸,燕兒有些害怕,於是,我走上前去將她護在身後。


    “依大唐律,諸於城內街巷及人眾中,無故走車馬者,笞五十;以故殺傷人者,減鬥殺傷一等。我看公子之前馬頭的方向是往啟廈門去的,想來也並無甚要緊的事。”


    “哈,那不見得。”


    少年聞言,語重心長地搖了搖頭,嘟著嘴,一本正經的說,


    “本公子的事兒什麽時候都是要緊事。”


    看到他這迷之自信,我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口怒喝的衝動。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現下正在興頭之上,他還想再說些什麽,然而此時,另一匹馬卻籲著快步趕了過來,馬上的人急匆匆地衝他喊道:


    “十七郎怎生還不快走!這天都要黑了,迴頭球都看不見了,盧四郎等咱該等著急了!”


    聽到夥伴的催促聲,少年有些不耐煩地撇了撇嘴,指著我們迴喊道,


    “你差點把人撞了你不道歉!沒看見我正在跟妹妹們說話拉近感情嗎?”


    說罷,他轉過頭來,一臉戲笑著看著我們,還順勢拿手心搓了搓胸口,詳裝出一臉不舍的模樣。


    “哥哥我啊,今日還有事,就先走了,有趣的小丫頭,咱們迴見。”


    說著,他大笑了一聲,隨即調轉了馬頭,籲著馬,就往啟廈門的方向趕去。


    燕兒看著少年遠去的身影,終是忍不住,冷啐了一口。


    “呸!什麽就哥哥妹妹的,浪蕩子!還自命風流,真是惡心!”


    嗬,可不嘛?


    盧四郎,盧陽,跟這少年配在一起當真是紈絝配浪蕩,天下絕配,這都能好到哪裏去?


    我撇了撇嘴,不再說話,隻是將幃帽帶好,帶著燕兒就往東市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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