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瘋,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過來見顧昭惜的。


    蘇玉突然伸手抹了把臉,笑得有些苦澀,“我知道……”又像是鼓起了勇氣一樣,“你要如何做?我幫你謀劃。”


    顧昭惜挑眉,似乎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蘇玉能過來給她說這件事就已經是壓著對方底線的行為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意外之喜。


    “蘇大人覺得本宮該如何。”


    “我已經保留了證據,若是你要麵聖,我為你作證,證明剩下的刺客的確是來自於皇宮,哪怕對方是陛下,我也要為你把公道討迴來,畢竟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陛下不能派人殺你。”


    既然已經決定了,蘇玉就沒有打算後退,此時正在想盡了辦法為顧昭惜周旋。


    “你聯合定國公一派的世家,我去尋求蘇太傅的幫助,得到文臣的支持,勢必要陛下就這件事給出說法,保你周全。”


    “若是你不願聲張,我會順著你“找出來”的證據,判南伯侯和沈將軍勾結謀逆,接下來我會為你打探陛下的意思,及時告訴你,但你務必要小心,畢竟想要殺你的是陛下。”


    蘇玉說完看著顧昭惜的反應,心跳聲混著茶水煮沸的聲音,在屋子裏非常明顯。


    顧昭惜看了他許久,然後突然笑出了聲,“蘇大人,你冒著這樣大的風險來替本宮謀劃,甚至賭上了自己的性命,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呀?”


    站起來的顧昭惜走到了蘇玉的麵前,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嗬氣如蘭,“讓本宮猜一猜,蘇大人莫不是心悅本宮?”


    蘇玉沒有後退,“我心悅於你。”


    顧昭惜猛然起身,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一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蘇玉幾遍,才輕聲詢問,“我不知你心悅於我,竟然到了願意放棄了你堅持這麽多年的準則的地步。”


    蘇玉不解為什麽顧昭惜會看起來那樣的疑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做到不喜歡你,平日裏遠遠看著也好,但這個時候我想護著你。”


    顧昭惜沒有再笑,而是非常認真的看著他,“蘇玉,你還記得四年前,父皇在大殿上問你想不想要尚公主麽?”


    蘇玉當然記得,當時他還沒有坐上大理寺少卿的職位,但是因為治理瘟疫被陛下看中,要讓他和公主定親,當時他心裏已經有了顧昭惜,而且他一介白身,背後沒有家族勢力的支持,也沒有……


    想到這裏,蘇玉突然坐直了身體,不可思議的盯著顧昭惜。


    “臣蘇玉感謝陛下厚愛,但蘇玉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殿下,隻希望能為陛下效死。”顧昭惜坐迴蘇玉的對麵,“當時你是這樣拒絕的,有多少人都覺得你不識好歹,也有人覺得你挑了孤臣的路子,很可敬。”


    蘇玉沙啞著聲音詢問,“要和我定親的公主是……”


    “沒錯,是我。”顧昭惜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幻想,“覺得不可能麽?可是當時父皇和母後都是願意的,兩位兄長也都是願意的,就連我知道以後要嫁的夫君是你,心裏也是歡喜的。”


    “怎麽可能。”蘇玉不敢想象他當年到底是拒絕了什麽。


    顧昭惜沒有覺得意外,隻是低聲給他解釋,“怎麽不可能呢?母後希望太子哥哥能夠順利繼承父皇的王位,定國公府雖然能夠給太子哥哥提供支持,但也隻是世家的支持。”


    “多年來,世家尾大不掉,對太子哥哥日後當政沒有任何好處,所以母後就想把我嫁給朝廷中的寒門大臣來聯姻,我再籠絡住夫君,這樣寒門的勢力就能為太子哥哥所用了。”


    顧昭惜給他倒了一杯茶,可是這個時候的蘇玉已經沒有了喝茶的心思,他的大腦一片混亂。


    “寒門出身、有才幹、得到刑部尚書和蘇太傅的賞識、連著武將之首的趙老將軍都誇讚不凡的後起之秀,你猜猜是誰?”


    蘇玉的聲音低啞得可怕,“是我……”


    “對,是你。如今你也的確像母後猜測的那樣,真的成為了寒門之首。”顧昭惜又給自己倒了杯茶,“二哥也沒有阻攔,他說你脾氣硬了些,但人品貴重,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好人。當時,我知道要嫁的人是你,心裏也很高興。”


    “為什麽會高興呢,因為當時太子哥哥需要助力,若是不能和寒門的領頭人聯姻,我就要被嫁到草原去和親,用這樣方式換到草原勢力的支持,”顧昭惜看到了蘇玉很明顯的驚訝,覺得有些好笑,“皇後嫡出長公主的日子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好過,我也很難。”


    她喝了口茶,輕輕放下茶盞,蘇玉此時心裏已經驚濤駭浪。


    “我當然不想嫁去草原,也害怕自己在那活不下去。就和身邊的侍女偷偷等在紫宸殿的偏殿,期待著你答應成為駙馬,因為你很好,還幫我去樹上撿過紙鳶,我想著你也是有些喜歡我的。”


    此時顧昭惜紅了眼眶,“哪怕你不喜歡我,也會對我很好的,但是我心裏又很愧疚。因為你出身寒門,走得每一步路都很艱難,若是娶了我,你可能會失去寒門那些官員的支持,還有可能會被他們諷刺,以後的每一步路都很艱難。”


    “你那麽好,好到我覺得我想要嫁給你,是對你的一種褻瀆,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當時我求了父皇,也和母後保證,一定會盡力的籠絡你,讓你站在太子哥哥這邊,可是你拒絕了。”


    蘇玉眼尾發紅的盯著顧昭惜,自己當時並不知道要娶的是她,甚至都不敢鼓起勇氣問陛下,究竟是哪位公主殿下,他怎麽能想到因為自己的拒絕,顧昭惜差一點就嫁去草原。


    “拒絕了也好,這樣你就能為了心裏的理想,一步一步的前行,我這樣的人注定是配不上天邊的明月,後來也沒有辦法去問你為什麽不願意,”顧昭惜擦了擦眼角的淚,“我接受了去和親,當時對我來說,不能嫁給你,無論是草原還是其他國家都沒有區別了。”


    “但是最後還是沒有去,母後和太子哥哥意外去世,二哥求了父皇,領兵去了邊塞,一樁樁一件件的戰功拿了迴來,他沒有要封王,也沒有要封地,向父皇換了我的婚姻交給他處理。”


    蘇玉攥著的天青色茶盞幾乎被他捏碎,他想娶顧昭惜,在給她撿迴紙鳶的時候就想要娶她,但是他卻親口拒絕了,拒絕以後,險些害二殿下戰死沙場,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去草原和親。


    恐怕到死他都不會知道顧昭惜曾經有多想要嫁給他,顧昭惜也不會知曉當時拒絕她的那個蘇玉,並不知道其中的內情。


    蘇玉雙目赤紅,他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可是現在的他恨毒了一切,卻又不知道應該恨誰,最後發現罪魁禍首原來是自己。


    “外祖失去了精心培養的太子哥哥,後位空懸,又惱怒二哥的私自行為,一直對我和二哥很是疏遠,二哥在戰場上那些年,我隻能想辦法在後宮求生,盡量把所有的一切都做到最好,好到沒有人能夠挑出任何毛病。”


    “二哥在戰場上,做好了就是忠臣孝子,若是做不好,可能被有心之人陷害,也有可能被扣上擁兵自重的帽子,所以我隻能用盡各種手段為他周旋,拉攏過朝臣、算計過後妃、打壓過手足。”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父皇對我和二哥並不待見,但是沒有任何用處,我不能停下,停下就會被吞噬得屍骨不剩,最後好在二哥平安歸來了,他把兵權還給了父皇,做了個紈絝,我也沒有必要再那般勞心竭力了。”


    蘇玉這才意識到,的確是二殿下解甲以後,顧昭惜也沒有了以往那般針鋒相對,就連上朝也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點卯,大多時間悶在府裏教養謝聽白。


    而他一直以為二殿下放浪形骸,也不是表麵上的那樣,而是為了藏拙,也是表明他們兄妹沒有爭奪儲位的心思,隻是想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他心緒複雜的坐在原地,一時之間竟然無顏麵對顧昭惜。


    “時間越長,我就越難過,手上沾染的鮮血太多了,多到我已經不再敢奢望,甚至去迴想當時的賜婚,也不敢想每次我在朝堂上算計他人時,你會怎麽看我。”


    “你在我心裏從來都沒有變化,一直都隻是那個喊住我幫你撿紙鳶的小公主。”蘇玉沒有抬頭,但是這句話確實是真心的。


    顧昭惜有些嘲諷的笑了笑,“本來我都已經死心了,想著日後哪怕一生不嫁,遠遠的看著你娶妻生子,做一世清流也好,但是誰知今天居然有這樣大的變故,大到我又生出了妄念……”


    蘇玉心跳如擂鼓。


    “我想要爭皇位,隻有權力真正掌握在我手裏時,我才能護住我想要保護的人,才能將我想要的人名正言順的留在我的身邊。”


    顧昭惜放下茶杯,對著蘇玉輕笑,“我不需要蘇大人為我犧牲什麽,我想要蘇大人隱瞞下來父皇要殺我的這件事,依舊做清正的孤臣,可以麽?”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坐上那個位置,到時候,手握天下權柄,再為自己定下一樁婚約,不過,我現在就想聽蘇大人的迴答,是否還和當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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