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傲雪稍鬆了一口氣,頷首道:“我們的心意盡到了就好,這樣大亂的局麵,誰也說不好往哪兒走一定是對的,也許留在那邊也有那邊的好。”


    呂英在生意場上如魚得水,碰上一群搞文藝的人,心裏難免在敬仰之中生出一絲忐忑,怕人家覺得她這商人開口閉口都是庸俗的金錢。盡管她腦子裏確實也全是這些,卻不願意被人看笑話。


    好在朱品慧這些人都是好客善談的,知道今天的貴客不擅長文藝,說的便都是家常的閑話。


    而呂英也對買賣行市格外有興趣,這些市井談資往往蘊藏著重要的經濟信息。


    不過這種年月,保命很難但發財卻容易,特別是手中有生產機器的資本家。就比如說呂英,她能源源不斷地製造出白糖這種生活物資,隻需翹著腳看市價瘋漲,她的腰包就會越來越鼓。


    眼下,隻要是涉及衣食住行的必備品,都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如果日本人的炮彈越來越近,連江山都會被蠶食,更何況是小家庭的金山銀山呢。


    朱品慧把雞湯端上桌,自己也坐下來,繼續說道:“物價是個大問題,日本人也懂這道理。所以,他們的黑手早已經伸到了經濟方麵。打仗不止在戰場,也在社會的方方麵麵,比如經濟、比如文化。”


    佐飛給大家都倒上了酒,不忙著坐下,而是拿起了自己的那一杯,道:“大家舉杯敬一敬呂董事長吧,我們這些人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多虧了呂董事長的幫忙!”


    三桌的酒杯形狀各異,尤可證明物資愈加匱乏的當下,能湊出這樣一頓有魚有肉的飯該有多麽不容易。


    呂英有些受寵若驚,忙一一與大家碰杯。一圈走下來,一杯酒正好喝幹。


    這算是她喝得最從容的一次酒了,沒有生意場中的強人所難,不必一口喝幹一整杯。可是,朱品慧帶著第一隊人來武漢的時候,呂英對這些人沒有任何優待。也是因為那次同船的經曆,他們在餐廳放電影,在甲板上排練話劇,讓滿船人都漲了見識。


    呂、杜兩家親友議論的中心都是蘇傲雪,因為她既美貌又有才,更因為她是呂英的兒媳婦。親友們豔羨呂英有個當編劇的兒媳婦,這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於是,當佐飛再出發時,呂英便願意犧牲掉票價的高昂利潤,讓出了條件更好些的二等艙。


    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說明呂英對蘇傲雪和她的朋友有了改觀。


    可惜,這樣的改觀似乎持續時間很短。


    蘇傲雪見呂英路過她時,並未打算碰杯,便默默放下酒杯。


    杜景堂也被忽略了,但他覺得這樣很好,至少比隻冷落蘇傲雪一人強太多了。


    呂英是母親、是婆婆,更是個腔調十足的董事長,她對兒子、兒媳有意見,自然隻有晚輩改過認錯的份,她可沒必要主動示好。


    不過這段小插曲,看在別人眼裏也不過是一家人沒必要假客套。


    “大家都坐下來吧,你們這樣客氣,我受之有愧。各位都是大編劇、大導演,還有很出名的演員,都是平常見不到的。有幸和各位同席,我實在是受寵若驚。”呂英跟眾人一起坐下來,這才覺得自在了。


    陪在一邊的杜景堂拉著蘇傲雪坐下,悄悄和她碰了一下杯。是同樣惹了母親生氣的兩人之間的苦中作樂,也是小夫妻間的情趣。


    蘇傲雪低下頭,悄悄抿著唇。


    呂英視若無睹,看向朱品慧,道:“剛才朱女士說日本人打經濟戰這話,我很讚同。我聽聞市麵上的假幣正在成倍增長,如果經濟搞垮了,前方的仗也就沒法打下去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各位都是做戲劇、做文章的知識分子,在文化領域,難道也會展開戰爭嗎?”


    朱品慧點頭笑道:“一個弱國抵抗強國的侵略,想要徹底打擊武器兵力優勢的敵人,唯有激勵全體人民同仇敵愾,發動大眾的潛力。而文藝,正是我們強而有力的武器。”


    佐飛也握拳道:“我們路遠迢迢來到內地,並不是為了要自保,我們要在後方用自己的筆、自己的口,與日本人打仗!”


    如果是別的什麽人說這些話,呂英也許不會反駁。但這些人和杜景堂關係匪淺,如果他們總是開口閉口都談救國,恐怕會把杜景堂也帶到一條革命的路上去。


    年輕時的呂英,也結交過不少致力革命事業的有誌青年,然後看著他們一個又一個地倒下。她不想要兒子也變成那樣,她拚了一把老骨頭依然要辦廠,除了自己不服氣半生心血付諸東流,自然也是為了兒女以及孫輩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因之,呂英放下了筷子,勉強笑了一下,道:“我覺得國家由人組成,沒有人就沒有國家。在戰火中,自保是首要的。”


    眾人聽了,忽然都覺得幾個月來好不容易開的一次葷,有一點難以下咽了。


    佐飛替大家開口道:“一個不團結的國家是無法富強的,弱國是沒有尊嚴的,弱國的國民也總是受人欺淩和歧視的。”


    呂英先禮貌性地點了幾下頭,然後道:“聽佐老師的話音,是崇尚集體主義的。可我認為,家庭是最小的集體,個人首先要對家庭負責,才能對集體負責。”


    朱品慧不卑不亢地接過話來:“家庭庇佑孩子,就如同國家庇佑國民。孩子要對家庭負責,國民也要對國家盡責。其實,集體和個人沒有那樣大的矛盾。人是有社會性的,社會就是由人組成的大集體。所以個人和集體之間即便有矛盾,也不影響兩者是對立統一的。”


    希望爭取所有人成為朋友,這是朱品慧在上海工作時的第一原則。因此比起爭論對錯,她更喜歡化解衝突。她也是母親,能理解為人母的本能總是將孩子牢牢護在身後。呂英的想法隻是不偉大,但也不能因為她不偉大,就痛斥於她。而且,今天這頓飯是為了道謝,應該盡可能迴避不開心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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