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廣文結結巴巴蹦出幾個字音來,卻拚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得由著杜景堂沒完沒了地揭露和控訴。


    “可是,我覺得婦女革命的意義不隻是解決性別歧視這麽簡單。這場運動最終被拯救的是全體弱勢人群,我們救的是自己!霸淩就是霸淩,是強勢者對弱勢者的欺壓。暴力可以因為性而發生,自然就會因為權力、財富的懸殊而發生。這世上沒有絕對強勢的人,總有人在其他方麵強於我們。今天對弱者的她袖手旁觀,也許明天你就是弱勢。”


    蘇傲雪把嘴一撇,搖著頭發聲:“何必一定要換掉性暴力的題目才能共情,貧苦的清秀的男子難道就不受傷害嗎?如果男人們能有一分鍾放下傲慢想一想,遭受性暴力的人是你們自己,而發生在你們肉身上的屈辱,轉頭就被放到銀幕裏成為別人牟取利用的噱頭,你們願意嗎?”


    所有人都被問得噤聲了。誰說男子進了娼門就一定是施暴的那一個,隻是大男子主義讓他們對自己也受壓迫的事實諱莫如深。


    其實,娼業不是玩弄女子,而是玩弄弱者。隻是,弱勢的女子更多更多……


    “所以說,打破性別的不平等,不是男子向女子施恩,更不是女子為自己謀利,而是擁有平等意識的公民,宣告我們將以男女平權為起點,打破一切的不平等!”蘇傲雪說罷,舉著拳頭,眼含期待地看著眾人。


    “這番話可以……”


    蔡逢春還沒說完,今天的討論就是一個很好的電影素材,卻被趙廣文搶了先。


    “電檢委員會難道……難道要從創作階段,就開始幹涉嗎?”趙廣文此刻已經有了魚死網破的想法,大不了豁出去和電檢硬杠一次。反正這個機關在社會上名聲也不好,他要是站出來控訴電檢幹涉創作,不管是舊派影人還是新派影人都會義憤填膺的,也許還要聯合起來抗議。那麽,杜景堂一個小小的辦事員,必然會被處分。等趙廣文出完這口氣,過陣子改個藝名再導戲,自己的飯碗是不成問題。


    這下,連蘇傲雪也被問住了。她剛才隻覺得杜景堂說的每句話都很痛快,卻忽略了這是鳳姿公司內部的會議,根本不可能采納不相幹的人的建議。


    杜景堂來這一趟,仰仗電檢的名號替她撐腰,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此刻隻有陳冬易知道,杜景堂完全有這個資格參與今天的討論。


    “我敢來說這番話,是因為——”隻見杜景堂正了正身子,音量也隨之抬高了,“我還是鳳姿的股東!”


    “股……股東?”趙廣文一個重心不穩,坐在椅子上也平白地踉蹌一下,要不是雙臂死死絆著扶手,恐怕就要摔得很狼狽了。


    其餘人也好不到哪裏去,站不是坐不是的。他們知道陳冬易對蘇傲雪態度很好,但大家都默認這是因為陳冬易和蘇傲雪的男朋友有老同學的交情,卻不知道背後還有這樣的事實。


    蘇傲雪背脊一凜,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她從沒聽見杜景堂透露過半點口風,也不曾往這種可能性上猜測過。她的心跳隨著他真實身份的公布,不斷地猛烈地打鼓。


    這樣看來,她在鳳姿出品的電影中提出的意見總是能被采納,不僅僅是因為私交,而是杜景堂用豐厚的資金堵上了其他股東的嘴。


    她該慶幸今天的討論自己勝算很大,還是苦惱竟然從未靠自己痛痛快快地贏一次?


    這個問題讓蘇傲雪心頭發酸,嘴裏像被堵了一團棉花,哼都哼不出一聲來。


    杜景堂向她一瞥,唇線緊緊地一抿。他早就知道自己偷偷投資的舉動,未必能讓蘇傲雪領情的。所以一開始,選擇了做隱名股東。如果沒有補拍的事情,這個秘密大概會一直保守下去。


    可是,當他詢問陳冬易麵對這次爭議的態度時,卻發現這位成功晉升的總經理,似乎更專注於修煉馭下的權術。


    人的意識本來就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停改變的,因此關於意識的爭議,不是一定非要贏,也不會有人能一直贏下去。但杜景堂認為就算是輸,也要輸給道理,而非敗給權術。


    為了這,他下定決心非要來趟這渾水不可。


    “可以吧,陳總經理?”杜景堂聲音洪亮地問道。


    陳冬易咽了咽口水,順道把領結鬆了鬆,這才擠出“可以”兩個字。


    杜景堂微微頷首,看著眾人鄭重其事地解釋:“我今天亮明身份,不是要用股權逼迫你們做出違心的選擇。而是要告訴你們,不管你們做什麽決定,都不會因此而丟掉飯碗。”


    聽了這話,大家不免竊竊私語起來。


    趙廣文感受到情勢正不受控地向不利於他的那一麵逆轉,急得臉紅脖子粗的,兩隻手緊緊地握拳,指節發白而手背上青筋畢露。


    杜景堂繼續道:“如果剛才發生的一切是一場辯論賽,那麽,雙方在最後還可以有一次總結發言的機會。你們……”他先不敢看,做了一次深唿吸,才敢看著爭辯的雙方問,“誰先來?”


    蘇傲雪抬眸,望著一本正經與她公事公辦的男人,心漸漸地放定了。她覷了眼趙廣文,率先說道:“既然第一個拍攝方案是趙導的,那就請趙導先說。”


    趙廣文早已被杜景堂身份的轉變,打了一個手足無措。慘白如紙的臉上勉強牽了一個假笑出來,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多餘可說的,而他手心攥出來的汗都快滴到桌子上了。


    蘇傲雪見狀便坐了迴去,道:“為表公平,我也不發言了吧。”


    杜景堂緩緩點了幾下頭,爾後又道:“那麽,所有人按我的要求,現在請全體轉身。”


    蘇傲雪毫不踟躕地響應,最先一個轉過去。同時,也是唯一的一個。


    其餘人則都惶惶不安的,不知道是照做比較好,還是裝聾作啞比較好。


    於是,杜景堂盯了陳冬易一下,再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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