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傲雪出神地盯著杜景堂的雙眸,她從前就覺得杜景堂談吐不俗,對什麽事都有自己的見識。這樣的人,其實有資格在大學裏開一門課,而不是在電檢委員會,擔任辦事員這種誰都能幹的職務。


    隻見杜景堂走近一步,抬手撥開被風吹到她臉上的碎發。看著她星星一般閃耀的雙目,此刻她流露出來的這種癡迷,對杜景堂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忘形地貼近,熱熱的鼻息打在她臉頰上。


    “電影院就不一樣了,燈一關,暗得不見五指。銀幕一亮,所有人都得到一種暗示,在這個空間裏,隻有銀幕裏的人,才會被凝視、被審判。那麽,你可以坐在那裏盡情地臆想,把一切不敢在真實世界裏流露的情緒,毫無顧忌地釋放到你臉上。”


    “杜景堂……”蘇傲雪眸光慧黠,點了一下他的鼻頭,“你在大街上,有遇到過讓你眼裏流露出原始欲望的異性嗎?”


    “那你呢,有嗎?”杜景堂反應快極了,立刻笑著把皮球踢了迴去。


    “我先問你的!”蘇傲雪的手指又移到了他左胸膛,一下緊著一下地戳。


    “有啊。”杜景堂捏緊她作亂的手,順勢放到了自己腰後,“當時我定眼一看,發現那個人很麵善。哦——原來,她姓蘇名傲雪。”


    蘇傲雪咯咯笑著,伸了另一隻手,撓癢癢似地捶了一下,追問:“那認識我之前呢?”


    杜景堂照樣地把這隻手也放到身後,湊到耳邊輕輕,嗬氣成癢,道:“我很挑剔的,我喜歡眼睛裏有故事的女人。她得有才還要有貌,皮膚要白白淨淨的,眼珠子有多黑,皮膚就得有多白。”


    蘇傲雪嘟著嘴,把酡紅的臉一偏,嗔道:“油嘴滑舌。”


    杜景堂也就一報還一報地刁難她:“那你呢?”


    蘇傲雪咬著手指,嘻嘻地偷笑了一下,調皮道:“遇見你之前我膽子特別小,說話、走路都不敢抬頭。你可能不相信,剛認識你的時候,我連你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對這種胡說八道的話,杜景堂隻是“哦”了一聲,緊接著又問:“那你怎麽從來沒有叫錯過人呢?”


    “因為……”蘇傲雪快編不下去了,嘴角都要碰上耳根了,“因為……我是靠聲音認人的呀。”


    杜景堂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順道把那句“油嘴滑舌”還了迴去。


    “那是近墨者黑。”蘇傲雪擠著眼睛,狡黠地笑。餘光一瞥,發現路邊有人正盯著他們看熱鬧呢。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這一段打情罵俏,全程在路燈底下發生,也不知道讓多少人瞧了笑話去了。


    真是應了杜景堂那套說法,在大街上隻要稍有一點出格的舉動,就會引來圍觀和審視。


    兩人趕緊低下頭,緊緊牽著手,由光裏跳到暗處,默契地邁開腿,趕緊跑著離開。


    一路跑一路笑,直到蘇傲雪的腿邁不開了。她往迴拉了拉杜景堂的手,喘著氣問:“你說,如果女人漸漸有了經濟實力,會有凝視男性的電影出現嗎?”


    這問題不好預測,杜景堂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也許會,但我想……依舊是女性承受更多的凝視。”


    “這又是為什麽?”蘇傲雪不解。


    杜景堂從從容容迴答:“因為凝視異性是天性使然,而女人凝視同性的需求又非常之強烈。”


    蘇傲雪的眉頭鎖得更深了:“我,我還是不明白……”


    杜景堂很鄭重地說出了他的想法:“女人被束縛太久了,她們不懂怎麽融入社會,所以迫切地需要一些可以讓她們模仿的對象。”


    蘇傲雪抬頭看他,似懂而非懂,渴望得到更直白的講解。


    杜景堂便笑著告訴她:“男人的許多行為,女人是無法模仿的。因為女人要融入的是一個曾經隻屬於男人的社會,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卻不一定能做到。譬如,喝花酒這種交際手段,女人就沒辦法模仿,她們需要依靠其他手段,來維護人際關係。既然男人的路無法複刻,生活中又遇不到幾個新女性,那就隻能去關注電影裏的女人了。”


    蘇傲雪終於理解了這番話的意思,不住地點頭說道:“可我覺得,你說的是新女性走上社會的第一個階段。她們因為迷茫,所以需要模仿對象。等到了第二階段,真正做到了男女平權,女人也可以扛起家庭和社會一半的責任。那時候,男人和女人之間應該是可以互相學習的。”


    杜景堂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往下說。


    “十年後,我想寫出一個女性人物,是連男人看了都要倒吸一口氣,然後許願說‘我也要成為那樣的人’。我不希望女性在戲劇中的形象,無一例外地渴望男人的認同。這個女人適合當妻子、這個女人適合做知己、這個女人不簡單……現在的電影把女人放在被觀看的位置,對她們要麽同情要麽唾棄,她們在善惡的兩端,好到極致或者壞到透頂。可是,除了尊重和肯定,難道女人就無法成為社會的標杆嗎?”


    蘇傲雪說得很起勁,因為憧憬,她此時格外有動力,臉上也就染了很濃的笑意。


    杜景堂說著一句“很期待”,眼底也就很誠懇地露出一種期盼。


    這反應讓蘇傲雪有些疑惑,杜景堂一個養尊處優的男子,怎麽會對女性走出困境,有那般深刻且真實的體會呢?


    杜景堂能從她眼神裏讀懂她的意思,但他害怕極了,怕她會問他的感同身受由何而來,那該怎麽解釋好呢,難道說實話嗎?


    那可沒麵子呀!


    他早就意識到,自己被命運放到了女人的位置上,原以為一切都會結束在恢複自由身的時候。可事實上,他似乎沒那麽容易爬出泥沼。


    雖然杜太太找了一個體麵的職位,但杜景堂發現自己融入不進去。他的問題還和佐飛不一樣,不是因為不願意屈從人情世故。是他越來越意識到,自己對社會的認知已經停滯了太多年,以至人家的談話,他常常聽不懂。他隻有一堆的理論和自以為,沒有實際的經驗,有時說話過於天真,難免引得人家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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