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朱品慧為何足不出戶,佐飛從來都是這麽迴答的。


    以前蘇傲雪隻是個涉世不深的學生,說什麽她都信的。


    現在不同了,她在電影公司有了一段工作經曆,知道出納的工作雖然瑣碎又繁忙,但也不至於一點空閑都沒有。


    蘇傲雪凝神忖度著,放著膽子,漸漸把聲浪抬高了,問:“我猜是家裏的事更忙吧?師母說話總是很進步的,為何行動上就是沒那麽解放呢?不工作的時候,也沒必要一直守著家呀!還是說佐老師你……反對她出門?”


    佐飛心裏大喊冤枉,開口卻隻能含糊地表示:“將來,你總有能理解的一天。”


    人家既然表明了其中的原因是個秘密,蘇傲雪也不好一味追問,否則就有打探人家家事的嫌疑。


    她拿著江紅梅的請客帖子迴到公寓,剛才在佐飛麵前的信誓旦旦,已經漸漸減弱了。畢竟從來沒跟任何人正麵硬來過,怕自己臨場就愣了。


    想去請教杜景堂該怎樣應對,又覺得彼此最好都不要再談過去的事了。何況這種賭氣的事,確實也不值得自己做出嚴陣以待的樣子來。


    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態,蘇傲雪就把帖子隨便地扔在了書桌最底下的抽屜裏。


    時間轉眼便來到同學聚餐的那天,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老正興菜館。


    椅子還沒坐熱呢,就有人唧唧噥噥地問:“蘇傲雪會不會來呀?”


    這種語調幾乎把今日是給蘇傲雪一人設鴻門宴的事實,搬到台麵上來了。


    佐飛盡管擔憂,但他旋即想到蘇傲雪如今大改從前的麵貌,也就非常相信她既然敢答應來,就有法子應對一切狀況。想時,兀自點著頭,替她迴答:“會!”


    江紅梅收迴巴巴望著包間門外的一對眼睛,追問道:“佐老師,你怎麽知道她會來?”


    佐飛本來就是不願逢迎闊人的性格,加上那話問得可笑。因就冷嗤一聲,反問道:“報上對你的吹捧,把你的腦筋都吹斷了嗎?帖子是我轉交的,你說我是怎麽知道的?”


    眾人聽了都要笑,懾於江紅梅本人的氣焰,都硬生生把笑意憋了迴去。


    唯有向來不服她的張翠蘭,願意做誇張的反應,捂著肚子狂笑不止,道:“哎呦,佐老師你的比喻,哎呦呦,救救我……我的肚子要笑破了……”


    然而,江紅梅可不是好惹的。戳人心,那可是她看家的本領。慍色僅在她臉上停留不到一秒鍾,她就鬥雞似地高聲嚷起來:“哎呦,翠蘭呀!我聽大家都在說,胡老爺上了人家當了呀!”


    受騙的話是真,但不至於大家都知道,胡雲九隻和常走動的少數人抱怨過老馬失蹄。那是她誇張的手段,而且果然很奏效,引得滿座都驚訝起來,紛紛問上了什麽當,怎麽上的當雲雲。


    張翠蘭笑紅的麵孔,頃刻間便轉為了怒紅的一張臉。


    江紅梅乘勝追擊地替她宣布:“堂子裏的當咯!人家把一條弄髒的新裙子作借口,要胡老爺賠錢,把人一趟一趟引過去,慢慢地施展美人計呢。我聽說,給胡老爺下套的是個清倌人。你們知道吧,倌人越清心思越渾哦!年輕輕的姑娘家,居然好意思厚著臉皮說,對一個糟老頭子動了真心。男人呢,不管在外麵做過多少大事,被女人的迷魂湯一灌呀,還真是會信的。等春宵一度之後呢——”這次換她捂著肚子大笑,“非要說是清倌人開寶。你們曉得的呀,這種事再省也要幾百塊呢。現在人家做了局,硬是翻了十倍價錢呢!”


    “哦呦,有交關(許多)清倌人開寶要開三四五六次的,這就是弄手腕呀!”


    “十倍價錢去開個假的,真要氣死人了。”


    在大家整齊劃一的冷嘲熱諷中,張翠蘭連耳根子都熱得要燒起來了。


    江紅梅不單是捅破了他們家一樁醜事,那句“年輕輕的姑娘家”和“糟老頭子”,更是把老夫少妻的恩愛假象,也一齊搬出來嘲笑了。說到和丈夫的感情,其實坐在這裏的人都沒有。隻是張翠蘭和胡雲九的年紀擺在那,在一堆虛情假意中,又顯得格外像笑話。


    這時候,門外忽然有人高聲道:“江太太對堂子裏的事,還真是一清二楚呀!”


    從前張翠蘭用這句話,對付過江紅梅。不過那時,受窘的是蘇傲雪,所以作為旁觀者的張翠蘭,有理智能想出這種話。但今天她自己處於受窘的地位,腦筋就轉不動了。而替她出了這口惡氣的,不是投桃報李的蘇傲雪,還能是誰呢?


    “蘇姐姐!”張翠蘭紅著眼跑上前,一把抱住人,“哎呀,蘇姐姐你想死我了呢。聽說你離婚了,以前的同學和姐妹都不知道你住哪裏。我還以為……再也聯係不上你了。”


    該來的人都已經陸續來齊,隻有蘇傲雪是踏點到的。是以,滿座的人都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


    平常的日子,為了行動自由,蘇傲雪都是上邊穿小襖,下邊穿褲子。今天知道是來赴鴻門宴的,也就一改麵貌,穿起了時髦裙子。


    湖水色的絲絨單旗袍,袖子是半透紗料的寬鬆倒袖,既清涼又飄逸。底下滾了一圈水鑽邊,走起路來靈動又奪目,腳上則是一雙時髦的高跟皮鞋。手上提了舶來的坤包,腕上圍一條淺金色的細鏈子,中間掛了一顆耀目的鑽石。鑽石雖然不大,但裝飾越是細巧,越是能凸顯一股不費力的精致,也更顯得人矜貴而不張揚。


    這從頭到腳的裝扮,一看就價格不廉。


    跟著,蘇傲雪又從從容容說出:“我現在住呂班公寓。”


    上海的公寓有很多,但一提到名字就能讓人咋舌的其實也就那幾個,呂班公寓可以算是其中之一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蘇傲雪脫離了亭子間,可在江紅梅極具私心的渲染下,大家都認為男人圖的不過是家花沒有野花香。一旦蘇傲雪不是野花了,杜景堂的興味自然是會隨之減淡的。


    可是,能大手筆在高級公寓安家的話,似乎蘇傲雪是真走了男人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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