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走,大家的目光都跟著去。


    杜景堂抬眸轉身,恰與李海存一對眼睛正麵交鋒。


    李海存眼底固然有怒火,但明麵上總是滿臉堆下笑來的。對搗亂的杜景堂,他實在感到討厭,卻不敢張揚情緒。因為自己的計劃常常被打亂,所以李海存這時就在心裏想,杜景堂對蘇傲雪實在盯得緊,可見心意之深,也許該考量看看怎麽走最壞的一步棋。


    如果惹惱了杜景堂,逼得他硬來,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危險。因此,絕對不能鬧僵,還是先想想看,萬般無奈下,要是隻能把蘇傲雪讓給他的話,開價應該要多少,又該用什麽方式抵抗住人家還價的手腕。或者……做兩手的準備。在前方與杜景堂和平地談判,背後可以請私家偵探保存他染指他人妻子的證據,再到後方去找杜家說理。辦得好可以兩頭拿錢,人家礙於名聲體麵,知道吃虧也挺不起腰子上門找他來說理。


    這樣算下來,也不比把蘇傲雪栓在褲腰帶裏掙出路的法子壞。


    在心裏把算盤珠子撥了半天,李海存就放過了稍後也離席的杜景堂,開始琢磨新計劃具體應該怎樣地執行。


    卻說蘇傲雪借口離開,找到盥洗室裏一瞧,竟然站滿了補妝的豔麗女子。她們一邊忙著扮美,一邊嘰嘰喳喳地談生意、講男人、聊閑話。蘇傲雪覺得耳朵邊嗡嗡的,像是要炸開了似的。非但沒覺得離開那群男人能好好喘口氣,反而更加焦躁了,隻好折身離開。


    然而,即便從盥洗室裏走出來,鬱結的心情也並沒有任何好轉,畢竟她更不願意迴去。她和所有的客人反過來走,試圖尋個暗處躲一躲。


    當蘇傲雪關上門,倚靠著小陽台犄角往下看時,突然覺得自己此刻需要一支煙。


    她由寬闊的大馬路走進歌舞廳,入眼的盡是紙醉金迷。可背街的另一麵,是被破草席卷著抬走的無名屍首,是縮在屋簷下流離失所的乞丐,是在碼頭等了一天也沒掙到幾個力錢的腳夫……


    死去的人毫無尊嚴,活著的人為了爭執垃圾堆裏吃剩的半片麵包的歸宿而大打出手。


    此情此景,蘇傲雪想到了《棄嬰》公演失敗後的爭論。


    有人認為不該選思想落後的底層婦女做故事的主角,而要把聚焦的燈光,投向成功的職業女性。那些人認為把奮鬥的主人翁描寫成功了,就能激勵人們奮鬥了。可是,背街小巷裏的這些窮苦百姓,明明隻要過一個轉角,就能看見世間極致的繁華。富人一擲千金換來的歡笑聲就在他們頭頂盤桓,饕餮盛宴的香氣甚至能掩蓋住屍臭。他們是看得見美好的呀,可他們為什麽不去奮鬥呢?


    實在說,搶奪那半片麵包也是一種奮鬥,可悲的奮鬥!是這不公的世道,唯一允許他們奮鬥的方式!


    像這樣的議論,報紙雜誌上並不少見。蘇傲雪可不認為自己此刻生出來的感慨,已經高明到能和革命家齊名的程度。她是覺得有些眾人皆知的道理,一旦放到女人身上,許多人就不肯承認那些話是道理了。


    想著想著,她不禁握起拳,看著腳下痛苦的眾生,獨自起誓:“蘇傲雪,活下去,再屈辱也要活下去!你要為自己寫出頂好的劇本,更要為婦女寫出許許多多頂好的劇本!”


    給自己鼓足了精神,她旋即轉身,預備迴到那個討厭的場麵中。


    她沒有可仰仗的人脈,唯一認識的在電影廠工作的人是朱品慧。可朱品慧隻是出納,沒法子把她薦給劇組。當日在國際飯店,田坤那廝有句話是說對了的,李海存想用她的皮肉換取的東西,她要直接拿在自己手上才是!


    然而,轉身後迎接蘇傲雪的,既不是喧嚷的笑鬧聲,也不是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而是胸膛不停起伏的杜景堂。


    他衝過來一把擒住了蘇傲雪,展開雙臂將她緊緊圈在自己身前,紅著眼問道:“我待你一片真心,你跟我大談道德。好!你守妻子的道德,我尊重你,可結果怎麽樣?今晚他帶你來跟什麽角色周旋?那些算什麽電影人,全是走歪門邪道的!”


    蘇傲雪雙手死死抵住他不斷靠上來的胸膛,她被他強勢地逼著,半個身子差不多快擠到了陽台欄杆的外邊了。她看著他的眼,一對黑眸寫滿了真誠。可她又想到了他的背影,那麽冰冷且虛偽……


    為什麽每個男人都一樣,他們對於女人總是不肯施舍哪怕一丁點的尊重。每一個靠近她的男人都在打她的主意,有的人用強硬的手段,有的人用哄騙的手段。她真恨這些男人,這些人隻會給她痛苦、讓她窒息。她要做的不是單純對付一個李海存,她應該榨幹每個打她主意的男人的價值,她絕不會讓自己平白被耍!


    她明白自己沒有一點強硬的資本,她得放軟姿態、虛與委蛇。先別管杜景堂是不是玩膩了就會丟開她、羞辱她,總之,在他未得手的時候,蘇傲雪可以盡量地向他提要求,他有能力幫助她踢開李海存這個混蛋。


    對,先這麽幹!


    蘇傲雪張了一下口,想釋放能勾人的好感,卻失敗了。擂鼓般亂跳的心,把她的臉打得很紅。她垂眸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再次鼓起勇氣,顫巍巍地問:“三,三爺,我錯了。你還……還要我嗎?”


    杜景堂原是過來質問,她還要被外人的指指點點困擾到什麽時候?為一個男人而跟丈夫離婚,固然會被看輕。可難道當眾受人輕薄,於她麵子就無妨礙的嗎?!


    藏了許多話要發泄,於是,上來就是氣鼓鼓地質問。不料,蘇傲雪卻用濕漉漉的眼盯著他看,還問出這樣可憐的話,真讓他沒法子好了。


    蘇傲雪從未做過這樣的事,緊緊抱著他,臊得把臉藏起來,問:“幫我找個信得過的律師,好不好?”


    說罷,心裏撲通亂跳,生怕自己醒得太晚,一切都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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