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堂冷笑了三聲,一聲高過一聲,方道:“你從哪裏學的新思想,居然能通融你再娶兩房姨太太?”


    杜守暉臉上當即有下不來台的窘態,梗著脖子強撐著長輩的權威:“你是個大男人,不要在情情愛愛裏打轉!女人依靠男人生存,盲婚啞嫁當然對她們不利,可我從沒聽說男人因為娶了一個不愛的女人會吃虧的。”


    杜景堂敏銳地抓著他的錯處,道:“可不是!你雖然娶過不愛的女人,但還得了一個兒子呢,還真是不會吃虧呀!”


    這一下,杜守暉徹底被擊潰了。


    但杜景堂格外戀戰,依舊用很犀利的話來逼問:“難道在你的理論中,男人隻需要事業有成,並不需要講道德,男人對感情和婚姻是可以隨隨便便的嗎?”


    杜守暉被自己兒子訓斥得難堪極了,便也開始反唇相譏:“既然你有那麽高尚的道德,趕緊把你那軍閥泰山給的財產統統還迴去!那是他搜刮的民脂民膏,你拿著就很心安理得嗎?每個人做事的標準都是利己的,你也不例外,少來跟我傳經講道。你說別人戴著假麵的時候,就不曾想過自己也是個揪著人家錯處不放,一味……”他其實想說杜景堂迴來之後,一味對家裏予取予求,又怕話說僵了,也許會逼得兒子離家出走。


    當年的事,杜守暉一直覺得家裏兒子不少,送走一個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但杜景堂真去了,又意識到每個孩子都是不一樣的,不管扔開哪一個,都是會難過的。尤其在他打聽到軍閥給招女婿立的規矩,簡直和舊家庭拘謹兒媳婦沒什麽兩樣,心裏更加後悔了。大好的青年不出門做一番事業,去守在閨房中,遲早要憋出病來的。


    照這樣想去,其實這個兒子此時還處在療愈心病的時候,為什麽不能多擔待一些,反而要說剛才那樣的重話呢?


    可是,杜守暉轉念又想,好好的公子哥放著多少好姑娘不要,饞嘴貓似地偷腥,實在太傷杜家的顏麵了!也許做人的難處就在這裏吧,睜一隻眼不對,閉一隻眼仍是不好。


    至於杜景堂,他大概也能猜到父親咽下去的是些什麽話。


    吃家裏的、用家裏的,卻又怨恨家裏。杜景堂何嚐不想找事,但他的處境和年紀都很尷尬。如果去料理家裏的白糖生意,不但跟父親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機會要增加,也容易和自己的兄弟們產生比較。三十的人本該有豐富的工作經驗,可以撐持起很像樣的事業來了。但杜景堂對這些沒有上過手,也許反而要跟家裏弟弟,甚至是弟弟手下的雇員討教。


    最好當然是往外找事,可兵荒馬亂的年頭謀事本來就難,他剛迴來也沒認識幾個有人脈的朋友,又或者說他所認識的能幫忙的朋友,他有些低不下頭去請托。其實找他從前的老同學是最合適的路徑,可他又害怕見了麵,人家要打聽他之前幾年的事。


    閑來讀報看書的時候,杜景堂常看見有作家感慨女人難做。但其實難的不是性別,而是那個被壓抑的位置,誰坐了上去誰就難做人。


    幸而,他遇上了蘇傲雪。《棄嬰》那出話劇,他是打心眼裏喜歡的。一個娘家、婆家都靠不住的婦女,一個卑微到連個屬於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的婦女,最後能咬著牙說要走出去,杜景堂覺得自己更該振作才對。


    作家的筆觸必然會帶出作家本人的人生觀,他想,蘇傲雪青睞的一定是意誌上百折不撓的男人,而不是無所事事的男人。


    想到這,他的思想又被蘇傲雪占滿了。他想見她,即便她總是逃避、拒絕,但她昨天說了她是在克製,那就是說其實她也有意的呀……


    此時的杜景堂還不知道,蘇傲雪對他的看法,已經和昨日大不相同了。


    說迴蘇傲雪,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了一趟杜家,得到的卻是那樣糟糕的結果,自然是傷透了心的。然而,她家裏的丈夫總有法子讓她意識到,她糟糕的處境還能再雪上加霜的。


    李海存一改往日做派,突然不怕被人議論了,厲聲喝問站在樓梯邊的妻子:“你上哪兒了?你還要臉不要?就這麽急著要見那個野男人嗎?趁我睡著了,偷摸著出門,到這個時候才迴來!我真是忍夠你了!”


    蘇傲雪被罵得傻了,呆立在原地,不知道他今天又要耍什麽手腕。


    李海存揪著衣襟,把嚇恍惚了的蘇傲雪往地上狠狠一摔。跟著,一下跨在她身上,把她的臉按在地上,湊在她耳邊低聲下著命令:“晚上跟我去舞廳,聽到沒有!”


    軟的不管用,就要來硬的。而李海存的硬手腕不再是動手打人,而是先給蘇傲雪扣下一頂“蕩婦”的帽子。毀掉她一直悉心保護的尊嚴,這比下狠手把人毒打一頓更有效。他剛才的一番怒吼,必定已經驚動了在家的鄰居。窩在亭子間的人接觸不到闊人的社交圈,他們隻會按常理去想,沒有哪個男人願意自認是烏龜的,除非是被妻子逼急了。


    至於為什麽常理一定是如此,蘇傲雪真想問個清楚。為什麽忍耐丈夫三妻四妾的女子被讚頌是賢惠的典範,而控訴妻子不貞的男子即便動手殺人還可以得到情有可原的評價?!


    然而,她問不動了。她今天拿出全部的勇氣想要不顧一切地奔向愛情。結果發現她所謂的愛情,其實也就是個笑話而已。雖然知道迴了家也不能感受到絲毫的溫暖,但她絕料想不到,等待她的是如此猙獰的血盆大口。


    她覺得自己正被不公平的命運撕裂、絞殺……她沒有反抗的力量,自然也沒了質問天地的心氣。


    李海存急於得到答複,掐著蘇傲雪的下巴,扳過她的臉,啐了一口才道:“別以為消極抵抗有用,你要是不答應,我有法子讓杜景堂和你一樣名譽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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