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蘇傲雪照平常的時間起來,隻是不再關心李海存幾點起來,起來了又該找什麽吃的給他。


    在十點鍾光景,蘇傲雪從從容容換了身衣服出門,連餘光都未曾注意過李海存。


    靠一雙腿走到張翠蘭家裏,不至於剛好是飯點,到底也差不多了。隨便談了兩句閑話,老媽子就伺候這對同學在餐廳吃飯。


    這餐飯要算蘇傲雪許多天中,唯一一次打牙祭了。


    當肚子填了足足十成飽之後,她捏了一芽桔子在手裏,難為情地張了口:“翠蘭……你能借我幾個錢過年嗎?”


    張翠蘭聞言不由驚異起來:“你家裏出什麽事了嗎?”在她的想法之中,以為人家都笑蘇傲雪家裏窮,不過是吃的肉少一點,住的房子少了兩間屋,未曾想竟是要借錢過年的那種窮。


    說起來她們身份似乎差不多,但張翠蘭未經過多少世態炎涼。她的親媽在堂子裏熬成了鴇母,她從小不挨打、不受窮,境況比蘇傲雪好了不知多少。她的婚姻也是她媽在世時幫她籌劃的,隻求她在好人家享福,年紀倒不在考量之中。因此,在張翠蘭身上不僅有男人喜歡的那種輕佻,還能看到一種堂子裏少見的天真。


    蘇傲雪心頭一部二十四史無從說起,把手裏那芽桔子塞進嘴裏。苦笑了一下,才老老實實說道:“我家裏一直是那種窘態呀……”


    張翠蘭很不可思議地盯了她的臉許久,終於想起來說話了:“我家老爺很體貼,怕我看賬太費思考,家用都由他支配,我吃穿住行隻需要在熟人店裏簽賬就行了。所以,我手邊從來不放現洋的。”


    蘇傲雪覺得日子這麽個過法,恐怕有隱患,委婉道:“難道連出門的車錢都……”意識到這話容易使人誤會,忙解釋,“你別誤會我逼著你要錢,我純粹是好奇,你身邊一個錢沒有,真就一點都不妨礙你出門嗎?”


    張翠蘭卻不會想這許多,俏皮地夾了一下眼睛,笑道:“姐姐忘了嗎?我有包車呢。無論我去哪兒,總有車夫跟著。”


    蘇傲雪的嘴一直沒合上,卻也不曾再說什麽。她心裏想著,原來男人無論窮富,都把金錢看得很緊。雖然張翠蘭未曾給家裏貢獻過什麽,但畢竟是老夫少妻,又隻是養在上海的一房外室,將來總有要她獨自生活的日子,那時叫她怎麽辦好呢?


    張翠蘭見蘇傲雪怔怔地不動彈,以為是愁錢愁得厲害,便往周身摸了摸,最後褪了手腕上一隻金鐲子遞過去,道:“鐲子雖然細一點,倒是實心的,你不嫌棄就先拿去應急。”


    “這……”蘇傲雪醒轉過來,兩隻手朝前推,身體往後退,“你能做主嗎?要是你家老爺不答應,我還是不給你添麻煩了。”


    “說什麽呢,我就是要天上的月亮,老爺也會高高興興摘給我的。”張翠蘭依然笑得嬌憨,絲毫未曾警醒現在自身的處境,是有重重隱患的。


    蘇傲雪顧慮到了這個問題,認為自己拿走這金手鐲,恐怕張翠蘭不好交代,因此總不肯收下。


    直到讓了多次,張翠蘭噘著嘴埋怨,再不收下以後就不做朋友了,蘇傲雪才為難地雙手捧過鐲子,猶豫道:“那先謝謝了。等我……我會每月都還一部分給你的。”


    張翠蘭雖然拔下了左邊的赤金鐲子,但她毫不在意地亮著右手的翡翠鐲子,笑道:“不著急,我不缺鐲子戴。”


    蘇傲雪受了她笑容的感染,默默想著或許人家就是比較有福氣,並不會發生自己猜的那種情況,便欣然地道謝離開了。


    然而,隻在她走後的一個鍾頭內,果然惹出是非來了。


    張翠蘭那位大她快二十歲的老丈夫胡雲九,應酬完午飯,哼著小調迴到家歇晌。


    臥房門一帶上,胡雲九如往常一般,在梳妝台上瞥了一眼,哼的調就轉了個彎。他扭頭看了眼替他暖床的愛妾,一條胳膊舉在齊頭的位置,一條胳膊搭在被子上,兩邊玉腕上都是空蕩蕩的。而床頭櫃上,僅擺了一隻翡翠鐲子。


    胡雲九不再哼曲了,伸手把尋常放首飾的抽屜都開了一遍,神情冷肅到了極點。因為沒找到那隻金手鐲,他的抬頭紋幾乎疊到了頭皮裏。他上前推醒睡著的人:“翠蘭,你日常戴的金鐲子呢?就是……”他往自己左手腕上比劃了兩下,“比較細一點的那個。”


    張翠蘭撐開眼皮,略聽了一聲,便掩著嘴打了個哈欠,道:“傲雪家裏沒錢過年,她找我來借,剛才你沒在家,我就把鐲子給她了。”


    胡雲九聞言大驚失色,拖她坐起來訓話:“你那學倒是沒白上,話說得很明白,隻是沒規矩!你現在主意都這麽大了嗎,純金的鐲子也敢借人了?”


    張翠蘭不成想素日最好說話的老爺,竟然會計較這種小事,也就噘著嘴頂道:“怎麽不敢,她是我同學,她丈夫是你交際場中常碰麵的熟人。這樣有交情的朋友張了口,我難道不該答應嗎?”


    胡雲九完全不似平時那般嬌慣這位小娘子,擺出給她立規矩的架勢,斥責道:“凡事要先問過我!”


    張翠蘭受不住委屈,哇地哭起來道:“你隻說家裏大事要問你,沒說借東西這種小事也要通過你呀。”


    以往這種眼淚攻勢總是很奏效,但今天卻不靈了。


    胡雲九氣急敗壞地喝問她:“金子就是錢,借錢出去還不是大事嗎?”


    張翠蘭在家總是恃寵而驕的,被這樣數落,豈是肯讓步的:“金子是金子,金鐲子是金鐲子,你說了給我置辦的穿戴,我愛怎樣都行!”


    “對啊,那意思是你自己要戴呢,怎樣都行!”


    “不行,那我就是想要戴在別人手上!”


    胡雲九吹胡子瞪眼的,被氣得抱著心口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其實,因為蘇傲雪手邊沒錢而被攪亂心緒的人,不止這邊一對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好韶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寒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寒豆並收藏好韶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