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打這個主意,蘇朵朵不給蘇大郎胡攪蠻纏的機會,伸手又一引,“大人請往這邊走。”


    縣令萬承看了周遭一眼,當真跟了上去,蘇大郎整個臉色都變了。


    蘇朵朵迴頭略一示意,三哥哥就把欲跟上前的蘇大郎截住了,還守禮的讓座。


    蘇二郎原本也想跟上,蘇朵朵收迴目光時,衝他搖了搖頭,他隻得住了步子。


    把萬承引到無人處,蘇朵朵才停下,迴頭對上那探究的眼神。


    “你膽子不小啊!”萬承語帶冷嘲,神色不明。


    蘇朵朵跪了下去,不過是為承受他後麵的怒火。


    “大人任職三年間,清水縣三年大旱,是真否?”


    話音一落,萬承和善的笑臉盡去,周身發出一股冷凝之氣。


    “好大的膽子,莫以為救下幾位孩童有功,本官就不會治你的罪!”


    “那就請大人聽民女說完,再量刑。”蘇朵朵臉色不變,目光澄定。


    “……”萬承繃著個臉慍怒地看著她,到底給了她說話的機會。


    可蘇朵朵下一句,又丟下一句噎死人不償命的話。


    “清水縣下轄六村,合共萬餘人,第一年災年走了幾百人,第二年災年走了上千人,大人以為今年冬,會走多少人?”


    萬承震怒,目光驟寒,努一甩袖:“朝廷自有裁量。”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大人以為清水縣明年挺過的又有多少人?”蘇朵朵絲毫不懼。


    萬承臉色鐵青,“朝廷自會撥下賑濟款,哪裏是你一個小娃能置喙的?”


    蘇朵朵淡定的看向他,話卻犀利帶鋒,“清水縣窮鄉惡水,大人朝中無人,即便撥下賑災款,又能接到幾成?”


    “你……”萬承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盛怒至極。


    然,不等他發飆,蘇朵朵已連環炮似的往下接著說。


    “到時餓殍遍地,賣兒賣女,最後舉縣逃荒,大人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萬承整個臉色都變了,胸腔起伏不定,顯然被氣的不輕。


    正張望的人群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蘇大郎卻放下心來,轉換立場纏得蘇二郎不得近前。


    看著唿哧著粗喘氣,腮幫子氣鼓鼓如河豚一般的人,蘇朵朵是有些怕的。


    別人家倒是能舉家逃荒,但他們是罪臣之後,隻能困守原地。


    到時退無可退,被人奪了安身立命之地,又有大伯從中作梗,他們一步退步步退,隻會被人踩到塵埃裏。


    所以她隻能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來。


    這話毫不留情的戳中萬承痛點,隻是被一個小娃這樣明目張膽撕開他的困境,讓他著實沒想到。


    而蘇朵朵之所以敢這麽戳人肺管子,也是因為一早踩準了萬承的軟肋。


    蘇大郎身為舉人,就好比村裏出了一位錄取北大的學生,即便現在沒有任職,以後走上仕途,就說不定會成為同僚,所以他並不會明著開罪舉人。


    而萬承之所以被分派到這窮鄉僻壤,就是因為是寒門學子,根本沒有門路。


    雖是一地縣令,卻活得謹小慎微,麵對仙師弟子都甘願跟在後麵,追緝劫匪,也親力親為。


    為的是什麽?


    當然不可能全是為民請願的一腔熱血,不然也不會摻和進他們這檔子家事裏。


    自打他出現在院子裏,還帶著大伯和村長,那一刻就有了偏私。


    蘇朵朵知道,名利最動人心,而能讓萬承權衡的隻有政績。


    是拿他自己的政績做賭,還是押寶蘇大郎的仕途,她相信,他自有論斷。


    被一女娃指著鼻子說斷仕途,饒是萬承好脾性,也萬分不快起來。


    他閉了閉目,平複了一下心緒,才看迴她,“那你種藥材,又能救幾人?”


    來時的路上萬承就聽說了此事,對此他也深感不讚同。


    雖然仍是冷嘲,但好在能聽進話了,不過蘇朵朵並未理這茬。


    “大人容稟。”她錘了下發疼的膝蓋,腦海裏想好措辭,“大人這個縣,士農工商各占幾成?”


    萬承餘怒未消,隻臉色不悅的甩袖背手,卻未答話。


    蘇朵朵也不在意,自顧自的往下說,“商人居末,想必大人也如此想。”


    這其實事出有據,那日萬承跟著隊,沿街收商鋪的善款,唯恐商人奸詐耍滑。


    這檔口,百姓活不下去,自然不會消費,臨街的商鋪日子更艱難,可萬承卻獨規定了商戶出錢的金額。


    萬承依舊不理,她隻好自說自話,“縣裏商鋪空了一半,大人可曾想過原因?\"


    “雲海縣可出海撈魚捕珠,便是臨縣都有山林可供捕獵,清水縣有什麽?”


    萬承臉色變換不停,雖未言語,卻陷入沉思。


    “本縣大半人都出外謀生,這又是什麽原因?隻是因三年大旱,就全州位居最末?”


    萬承繃緊的臉終於開始鬆動,張口欲言,卻又覺得跟一女娃,實在說不著,就閉緊了嘴。


    蘇朵朵看得分明,再接再厲道:“那大人拿本縣與相近情況的縣比,跟有政績的那些比,想想到底差在哪?”


    萬承目露思索,腦中閃過一念,卻又沒抓住。


    “是縣裏的人口不對等,還是賦稅征收的不對等,還是產業產出不對等?”蘇朵朵循循善誘,“還是沒有各司其職?”


    “本地豪紳並不少,為何要去臨縣消費?”蘇朵朵之所以能如數家珍,還是多虧了來看診的人,各縣的風土人情都被她問了個底掉。


    “商戶流失眾多,跟大人的偏見,到底有無關係?”最後這句,直叫萬承變了臉色。


    他出身寒門,最瞧不起的就是為富不仁的商賈,出頭從政後沒少整頓商市。


    “此縣窮山惡水,若商戶流失嚴重,百姓沒有謀生之處,隻能外出求生。遇到災年便典妻當女,百姓無錢買東西,富戶也不來此置產,就會陷入一個惡性循環。”


    萬承好像聽懂了,卻又好像沒聽懂,但他心裏卻有了一個疑問,就是自己真的走錯路了麽?


    “而能走出眼前困境的,就是以工代賑!”蘇朵朵目光清明,極淡的語氣有不容忽視的力量。


    “以工代賑?”萬承目露迷茫,絲毫未注意到她的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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