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茵陪表哥江澄,出席裕京軍政府為大人物舉辦的盛大接風宴。


    盛宴上,權貴人們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她初到裕京不久,頭次參加這樣的盛宴,既緊張又恍惚,寸步不敢離開江澄。


    因不勝酒力,江澄早早帶她離開。


    兩人出來時,秋末夜風清涼,涼意拂過麵頰,俞茵卻覺得臉更燙了。


    江澄溫和在她耳邊說:


    “茵茵,在這裏等我,你的披肩落在裏麵,我去取。”


    俞茵下意識攥住他袖口:


    “不要了,上車吧,我們快迴去。”


    她意識不清,不想一個人待在陌生又黑暗的地方。


    江澄卻抽出手,語聲著急:


    “你乖,這樣會著涼,我很快迴來。”


    他扶俞茵靠在花園一側的榕樹下,轉身匆匆折返。


    “...表哥!”


    俞茵想再抓他袖口,卻因看不清而抓空。


    她無力倚著身旁榕樹,眼前一黑失了意識。


    再醒來時,江澄滿臉憔悴雙目猩紅,愧疚自責地伏在她床邊,緊緊握著她手。


    “茵茵,對不起,都怪我,怪我!”


    俞茵渾身不適,身下私處刺痛難忍。


    想到什麽,她慘白了臉。


    坐在床邊的姑母,江澄的母親,滿臉疼惜與氣憤:


    “茵茵生的太美,誰能想到那樣多美人盛裝出席,大人物還偏偏盯上你,他趁人之危擄走你,做了這種卑劣之事!”


    “…那樣的大人物,我們惹不起,何況他已經離開裕京了。”


    她掩著手帕啜泣:


    “茵茵,是阿澄糊塗,他沒照顧好你。”


    “你別怕,姑母給你做主,先前說的你跟阿澄訂婚的事,盡快安排,我們就當這事從沒發生過。”


    江澄立馬指天發誓的保證:


    “茵茵,我絕不在意,我愛的是你,日後我們再不提此事,你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俞茵遭逢惡變,失去貞潔,整個人是懵傻的。


    她阿爹逝世後,姑母家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什麽都聽姑母安排。


    婚後,江澄對她愛護有加。


    兩月後,她有了身孕。


    江澄擁著她,深情許諾:


    “茵茵,我一輩子不負你。”


    俞茵麵對他的情深義重,內心卻冷的沉重。


    孩子不是江澄的,可江家所有人‘強顏歡笑’,竭力包容她的一切。


    俞茵愧疚至極,飽受煎熬。


    她不想生下父不詳的孩子。


    於是服下落胎藥。


    腹部絞痛,血跡止不住,她疼的渾身發冷。


    江澄抱著她哭:“你怎麽那麽傻?這多傷身子,茵茵,我不在乎,我隻要你好好的!”


    俞茵想,你不在乎,我在乎。


    而後很多年,俞茵沒能懷孕。


    她要為江澄納姨太太,江澄不肯,還因此與她置氣。


    她想離婚,江澄也死活不肯。


    “就算一輩子沒孩子,茵茵,我也不許你離開我。”


    俞茵一輩子因內心的愧疚,煎熬而不安,她竭力彌補江澄的深情相待。


    江家洋行撐不下去。


    她把阿爹生前留下的遺產,取出來一半,給江澄拿去救急。


    江家在裕京的日子每況愈下,靠她的兩家香坊生意維係表麵風光。


    江澄警署司次長的職位岌岌可危。


    她把最後的遺產和積蓄,一筆筆拿給江澄,讓他去應酬打點。


    直至江澄攀上裕京少帥,高升司長,前途無量。


    他喜極而泣抱著俞茵:


    “茵茵,多虧有你。”


    俞茵強壓住喉頭的腥癢,不敢咳出來,怕他擔心。


    “夫妻之間,說什麽見外話?”


    那之後,江澄變得很忙,時常為張少帥交代的事奔走,逐漸忽略家裏,也忽略了日漸病重的俞茵。


    她的姑母,如今的婆母,來給她施壓:


    “茵茵,阿澄他如今替少帥辦事,在整個裕京稱得上是大體麵的人,日後前程似錦,怎麽能沒有兒子繼承家業?”


    俞茵掩著帕子劇烈咳嗽。


    婆母麵不改色:


    “你們夫妻恩愛,你身體不好,阿澄憐惜你,我不逼你如何。不如從親戚裏過繼兩個兒子,以後阿澄也算有後人,能為我們養老送終。”


    江澄年過三十,膝下空曠,卻並無姨太太,在繁華盛景的裕京乃一股清流。


    人人都羨慕俞茵得到丈夫的專愛。


    婆母要求過繼子嗣,在情理之中,已是很體諒俞茵的顏麵。


    俞茵自然不該拒絕。


    婆母親自操持過繼之事,她領著孩子們到俞茵病床前。


    一女兩男。


    女孩兒十四歲,男孩子一個十歲,一個八歲,她們乖乖巧巧喊俞茵阿姆。


    婆母說:“女孩子大了些,但懂事,叫她為你伺藥,算全了一片孝心。”


    俞茵拒絕了。


    別人生養的孩子,與她沒有母女情分不說,也怕過給孩子病氣。


    江家為過繼子嗣操辦了盛宴。


    大半個裕京人盡皆知,江澄有了兒子。


    俞茵的身體每況愈下,認親宴未能出席。


    她躺在床上,時常燒的人事不省。


    偶爾渾渾噩噩,聽到身邊伺候的傭人低聲交談。


    “大少爺跟司長,長得一模一樣。夫人真是病糊塗了,怎麽能看不出來?”


    “大夫說活不久了,糊塗點好,走的時候不含怨。”


    “外麵傳少帥的表妹守寡,少帥器重司長,有意保媒,你說是不是真的?”


    “…別說了,當心夫人醒來聽見。”


    俞茵手腳冰涼,不知是燒的還是什麽。


    她強撐著醒來,說想見自己的陪嫁香梅。


    老傭人去找,大約也怕她不行了,盡量事事滿足。


    香梅進來,‘嗚嗚’大哭著撲到床邊:


    “小姐,你可憐!被江家人欺負的好慘……”


    然後,俞茵知道了,自己的一生都是騙局。


    “不是什麽過繼,根本是認祖歸宗,他們原本就是江澄的兒子!”


    “那個最大的女孩子,她十四歲,什麽事都知道,還說她們的生母,就是老太爺的小姨太太!”


    “小姐,您嫁到江家才不過十五年啊!他們騙慘了您!”


    俞茵如遭雷擊,頭暈目眩。


    未等她反應過來,兩個江家的老媽子衝進門,捂住香梅的嘴將她拖出去。


    俞茵震怒,“你們幹什麽?!放了咳咳咳…”


    江澄走進門,看著她重重跌落在床邊,伏在地上咳得像是要肝腸寸斷。


    他無動於衷,那張如舊溫俊卻沉斂許多的眉目,陌生而冰涼。


    “茵茵,好好養病,別胡思亂想。”


    俞茵俯趴在地上,心口似有被三九寒天的風雪吹破的洞:


    “…你說一輩子不負我。”


    江澄幽沉眸光跳了跳,居高臨下看著她,語聲溫和。


    “夫妻一場,明媒正娶,你膝下無子,直到臨死前還是我唯一的正妻。茵茵,我沒負你。”


    “那些孩子,是不是你跟老太爺的小姨太太生的?!”


    那養在鄉下從未謀麵的小姨太太,竟然是她丈夫的情婦!


    “你真叫我惡心!”


    她把一切都給了江澄,最後卻得來一場驚天騙局。


    俞茵恨死了!


    江澄蹲下身,溫柔將她攙扶起來,摟在懷裏:


    “茵茵,要是你肯把銀行的信物交給我,要是你肯告訴我阿爹藏金條的地方,要是你沒有私自做主打掉我們孩子,原本我們可以恩愛兩不疑,是你不信我在先,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騙了你,但誰讓你不信我呢?


    俞茵心碎欲裂。


    她以為的情真意切,恩愛一生,…一切都是假的!


    江澄將她抱上床,細心體貼安頓好。


    “茵茵,我隻愛你一人,你信我。”


    “別亂想,便是你有個好歹,也一樣是我唯一的正妻。”


    “我會給你風光大葬,守節一年,再迎娶大帥府的姑娘,她一個續弦,越不過你去。”


    俞茵死不瞑目,還看到江澄一臉痛惜,掩上她的眼簾。


    *


    再竭力睜開眼,似大夢初醒。


    隻覺自己頭重腳輕,像是懸在半空飄,耳邊有低沉交談聲。


    “什麽好人會把個姑娘黑驚天丟草地裏?這可瞧著不太好,要不先送去醫館?救人要緊。”


    “...別人的未婚妻,你管那麽多?”


    “那要麽,送她迴江公館?”


    俞茵身上又熱又軟,像火在燒,燒的她意識模糊。


    ''江公館’三個字,無端刺激到她。


    她本能抗拒:


    “...不,我不去...江公館,不要…”


    聶天擎垂眼。


    可憐兮兮蜷縮在他車座上的小姑娘,意識不清,嘴裏還喃喃念叨著‘不去江公館’。


    他眼眸深暗,略一思索,改口吩咐:


    “去醫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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