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寧神情悲肅,從懷中掏出一份手稿呈向東陵晟。


    “陛下且看看這個眼熟嗎?”


    東陵晟鳳眸淡淡掃過去,待看清上麵的內容後眸子驟然一眯,陰沉問道:


    “拿這個給朕看,就不怕朕殺人滅口?”


    從馬車旁鑽出的光暈一閃而過間,隻見段寧手上的紙張上,隱隱約約寫著:


    “北淩王身邊已安排人…事成錢康送貨上門…生死歸處,任憑君奪…洛城歸君…”


    這是段寧在北堂祁身上找到的東陵晟與其合謀的詔書。


    北堂祁也存了心眼,怕東陵晟事後過河拆橋不認賬,直接將詔書縫在了外袍夾層裏。


    若不是那日打鬥中劃破了他的衣服,段寧也許會找不到這份罪證。


    段寧聽到東陵晟直白的威脅,不緊不慢地收迴手上的紙張,道:


    “諸如此種手抄,末將有千百份,陛下殺我一人簡單,難道還能殺盡我迴羌數十萬軍民嗎?


    陛下,你可知道?北堂祁為了捉拿王爺,用極其殘忍的手段屠了整整一個村莊的村民嗎?


    你可知道?那些上到八十的老人,下到一歲的稚童,身體內部全被毒蟲啃食一空的痛苦嗎?


    他們可是你大盛的百姓,就因為你的一己私欲而慘遭毒手!


    陛下…為了區區兒女私情,真要將江山毀於一旦嗎?”


    段寧聲聲泣淚,額角的青筋鼓起,隱忍著極大的心痛。


    東陵晟被他一句句問話逼得後退幾步,漆黑鳳眸中壓著不可置信,細看之下還有絲絲後悔的鬆動。


    良久的沉寂之後,東陵晟終於開口了,他聲音暗啞,身上繃著的高高在上的帝王範兒隨著微彎的脊背一點點坍塌。


    “朕會給北淩王加封功名諡號,北淩王爵位世代承襲,迴羌永遠是北淩王府的封地。”


    這算是東陵晟做出的讓步。


    可這又哪裏夠呢?


    段寧神情落寞苦澀,他看著遠處的天幕,黯然道:“陛下給的這些,隻要王爺在,還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他想要的是什麽,陛下怎會不清楚。”


    說著,段寧怒捶一下馬車,恨恨道:“可憐我家王爺臨了都不知道他要當父親了…”


    東陵晟長睫掩住的眸子裏閃著糾結,連日來被朝臣的施壓攪得頭大,那幫榆木腦袋一旦沾上國運就會杯弓蛇影小題大做。


    至今已有好幾名老臣餓暈在了金鑾殿上,他心中的壓力亦是很大,本就鬆動的念頭在段寧悲憤欲絕的話語下,再次搖搖欲墜。


    半晌,在城門口的朝臣們伸著脖子不解地看來時,東陵晟終於再次讓步:


    “朕…會讓明姝迴府,給北淩王置辦喪事。”


    “望陛下說到做到。”


    段寧拱手單膝跪地,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城門下圍觀的朝臣不知內情,但見馬車上遲遲不見北淩王的身影,而他的左膀右臂又這般跪在地上,心中猜測紛紛芸芸。


    隔了一會兒,他們竟然看見他們的帝王扶著馬車車廂一臉悲痛,惋惜高揚的聲音傳了過來。


    “愛卿,你且放心去吧!你的功績大盛子民都記得,朕,亦會照看好你的家人!”


    什麽?!


    王爺死了?!


    文武百官待不住了,三五成群小跑過去想要證實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然而 ,到了近前才確定,那個年紀輕輕就統領一方的戰神王爺,真的隕落了。


    而且還是隕落在了一群沒有名頭的惡匪身上。


    隻須片刻的功夫,北淩王身隕的消息便從城門口一路傳進了盛京,像一股無形的風,吹向皇宮。


    彼時, 王祿已經接到了東陵晟的口諭,尖聲細語地站在景仁宮偏殿門口,宣讀著陛下的聖諭。


    南宮明姝有些沒聽清,重複問道:“陛下當真讓我出宮?”


    王祿臉上帶著諂媚的笑,“迴王妃,這的確是陛下的口諭,奴才這就讓人準備軟轎送您出宮。”


    南宮明姝淡然的臉上一寸寸漾開喜悅,她提著裙擺就要往外邊走,又想到還有李媛沒有帶上。


    又急急揮開要來扶她的王祿,邊往主院跑邊喊著:


    “小媛!小媛!快走了,我們迴家!”


    李媛不像她整日待在屋子裏,有時會跑來跟阮初棠探討一下兵法武藝。


    今晨她好像就一直沒有見到李媛,也不知在不在太後的殿裏。


    剛至景仁宮正殿,她便看見李媛神色匆匆從殿中出來。


    “小媛,你果真在這兒,陛下準我出宮了,我們去給太後娘娘請個安,早些迴家吧。”


    南宮明姝話語裏全是欣喜,她說著便拉著李媛轉身腳步輕快地往景仁宮正殿走去,忽略了李媛不正常的臉色。


    李媛欲言又止,貝齒咬著紅唇蹂.躪一番終是暫時閉了嘴,跟著她重新返迴了殿中。


    阮初棠看著去而複返的李媛和從未如此開心的南宮明姝,抬眸對上李媛的目光。


    李媛微微搖頭,阮初棠了然,簡單問了下南宮明姝的來意後,讓人帶著長長的封賞送她出宮。


    軟轎上,南宮明姝轉身看向身後巍峨幽深的宮門,沒看見東陵晟的身影後她大大鬆了口氣,心道這皇宮以後就算八抬大轎她都不會再來了。


    進來一遭就耗費了她諸多精力,這番更是搭上了好幾位老人家的身體,才換來如今的自由。


    等段淩霜迴來,她一定要找個由頭帶著家人遠離盛京,去洛城生活。


    心中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她的嘴角一直沒有下去過。


    宮人抬著轎子穩穩當當朝王府走著,南宮明姝輕撫著微攏的小腹,唇角勾著淺笑。


    今日街道上倒是冷清,走了大半都不見幾個人,有人也是行色匆匆的往前麵趕。


    南宮明姝跟走在身邊的李媛搭話道:“他們往哪兒去呢?一會兒可別人多堵著迴府的路了。”


    那些形色匆匆的百姓,去往的方向正是北淩王府的方向。


    李媛垂著腦袋,聲音有些悶,“不知道呢,姐姐,我們要去前麵的玉芙鋪子買些糕點再迴嗎?”


    若晚迴去一些,她的姐姐是不是就能多開心一會兒了…


    “不了,我著急迴家,咱們直接迴吧。”


    行到朱雀街長街拐角處,前方果然人群擁堵起來。


    南宮明姝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寧,她輕叩兩下轎轅,對被迫停滯不前的宮人道: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迴去。”


    宮人自然應是,緩慢將軟轎落了下來。


    離人群近了,南宮明姝起身時隱約聽見了前頭人的小聲議論:


    “哎呀!這北淩王當真可憐啊,年紀輕輕的就沒了。”


    “是啊,我聽我家淮河的親戚說 北淩王此行可是解決了他們當地的一個大蛀蟲呢,這等為民除害辦實事的好人,怎麽就沒了呢?”


    “說是悍匪,可這太平盛世又哪來的悍匪?莫不是…”


    “哎老張你不要命了!上頭說了是悍匪就是悍匪,你給我把手指頭放下來,可別到時候連累我們!”


    老張悻悻收了抬起的手,跟著身旁的人踮腳往裏瞧著。


    至於他們之後還說了什麽,南宮明姝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耳旁嗡嗡,隻有“悍匪”“沒了”這幾個字在不斷盤旋。


    李媛眼眶紅紅,她是習武之人,那些人的議論聲堪比在她耳邊大聲嚷嚷,她當下緊張地看向南宮明姝。


    可惜還是晚了。


    南宮明姝顫著手捉住李媛伸來扶她的手,修剪合宜的指甲掐進她的腕間猶不自知。


    南宮明姝轉眸剛說一半,看見李媛的神情已然明白過來,她的淩霜,當真遭遇了不測。


    “小媛,他們胡…”


    “姐姐,您要保重身子!”


    李媛別過臉去,將眼淚胡亂抹了一把安慰道。


    “讓開!我要迴家!”


    在她小心扶著南宮明姝時,隻見南宮明姝猛地甩開她的手,跌跌撞撞跑向人群。


    近幾年嬌養出來的纖纖玉手無力地推搡在圍觀百姓的身上,她的麵色沉冷中帶著易碎的脆弱。


    被推開的百姓不滿的看來,見是南宮明姝後又紛紛將不滿轉為同情和憐憫,自發地給她讓出前方的路。


    耳旁一道道或近或遠的關切好似被強製消了音,南宮明姝的眼裏,隻有那座正要掛上白綢的北淩王府。


    她跌跌撞撞跑到府門前,一把推開要掛白綢的侍衛,怒道:


    “誰準你們在我王府掛這不吉利的東西的!管家呢?!來人!將這些居心叵測的東西給本宮拉下去砍了!”


    南宮明姝怒目而視,頭上東珠釵環因她的動作而顫顫巍巍搖晃著,曾經身為一國之君,而今又是一國公主的威嚴在此刻傾斜而出。


    來掛白綢的是禁軍的人,見狀麵麵相覷著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是陛下交代的活兒。


    在南宮明姝見使喚不動別人,抽了李媛手中配劍要親自趕人時,段寧的出現讓她的自欺欺人終於落下了帷幕。


    段寧自府中疾步走出,待行到南宮明姝身前時猛地跪下,膝蓋碰撞青石板磚的聲音讓在場中人不由覺得腿上一疼。


    “王妃!屬下…屬下愧對王妃囑托,沒能將王爺帶迴來…”


    南宮明姝怔怔看著段寧,試圖在他臉上看見一絲騙人的惡趣味,可都沒有,她的淩霜真的迴不來了。


    “淩霜…你騙人…”


    南宮明姝抬頭望著忽然暗下來的天空,喃喃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身子一軟失去了意識。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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