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跋下頜線緊了緊,冷漠的臉上浮現一抹陰狠,他一寸寸拔出短刀,冰冷的聲音徐徐道來:


    “為什麽?父王,你廢我二哥時,可沒有絲毫心軟。”


    從小便疼他護他的二哥,隻因為曾經睡過一個他老子的女人,就被他廢了人道。


    二王子迴府後高燒不退,心靈和身體的雙重打擊讓他沒熬過那個夜晚,他再也沒有疼他的哥哥了。


    “你…為了他…”


    北堂律邪曾經為北羌擋住寒風的身軀轟然倒下,他頹然地捂著涼颼颼的心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北堂跋貼心地蹲下身子,幫他把後背靠到了廊柱上,接過他的話音說道:


    “是,我是為了哥哥,可也是為了北羌的子民,你自己自負甚高不肯投降,你有為我們考慮過嗎?有為你身後這些人考慮過嗎?”


    “我不想死,我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時光要活,所以我甘願投降,隻要活著…”


    北堂跋的聲音越來越輕,說是為瀕死之人的解惑,不妨說是為了說給自己聽,說給還沒走遠的哥哥聽。


    他不是沒有北羌狼崽的氣概,他是想以後每年的初一十五,能為哥哥添些香火,好讓他在地下能夠過得不那麽淒冷。


    北堂律邪不斷地喘著粗氣,渾濁渙散的目光從北堂跋身上掠過,移到他身後那些人身上。


    他們有的人一臉悲傷,有的人一臉麻木,還有的人,眼裏是對東盛人的祈求。


    胸口的鮮血汩汩冒出,他頹然地抬眼望著遠處層疊巍峨的宮殿,兩側太陽穴上鼓起不甘和憤怒的青筋。


    他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把北羌從移動的帳篷帶到了如今安定的房屋下,這裏的大好河山他還沒看夠,就要永遠失去它了…


    “段卿…”


    北堂律邪不甘地垂下了手,渾濁老態的眸子一直睜著,死不瞑目。


    直到死前,他還在想著段淩霜能趕來,力挽狂瀾。


    北堂跋單膝跪在他的身前,抬起右手從他的眼睛上輕輕拂過,當了近六十年的狼王徹底閉上了眼睛。


    他看不見了,看不見他的子民和親人,當著他的麵朝侵略者獻上了雙膝。


    “二皇子殿下,本王願意臣服東盛,隻求貴國能給如今殘敗的北羌留一個安身之所,本王定會年年供奉大盛,以殿下馬首是瞻。”


    北堂跋雙手掌著獨屬於北羌王的佩刀,身後幾兄弟慢他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前方奴顏卑膝地討好東陵晟。


    東陵晟鳳眸深處是濃濃的興味,好一出弑父表忠心的戲碼,他暗道一聲可惜,他還沒玩夠呢,那老皇帝就死了。


    “八王子真乃成大事者!如此氣魄本王佩服!”


    東陵晟收起多餘的心思,哈哈一笑扶起北堂跋,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兩人相對而站,倒像是好久不見的老友般熟絡。


    這邊血腥又和諧的一幕,被隱在最後的北堂靜看在眼裏,她滿臉的淚衝刷掉了臉上的髒汙,死死捂著嘴才沒有發出哽咽。


    她透過眼前重重疊疊的人群,在狹窄的縫隙裏看了眼已經沒了生息的父王。


    後咬破了唇才止住了自己想上去抱抱他的衝動,趁著無人注意這個角落,她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蕭一全程冷著臉,對眼前的父子相殘沒有任何憐憫,當初就是這些人,帶著兵破壞了他的家,讓主子現在冒險去了前線。


    他在北堂跋對東陵晟提議為他辦一場接風宴時轉身走了出去,這裏已經用不到他了,他要去守著他要護著的人。


    隻是他剛一人一馬行至城門口時,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大統領,主子有任務給您。”


    來人一身黑衣,和之前城門口並排列著的那幾具屍身身上的衣料相同,正是他和蕭二培植的暗衛營手下。


    蕭一眸底一亮,在手下麵前一直沉穩有度的人慌忙間翻身下馬,抓著來人的肩頭匆匆問道:


    “主子沒事吧?她還好嗎?可有受傷?”


    此人和南宮明姝分開時尚在西麗境內,那會兒的南宮明姝好好的,便想了想,忍著肩頭的疼痛答道:


    “主子很好,這是屬下來時主子交給大統領的最新任務。”


    蕭一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一絲,他接過那人手中的密信粗粗看過,握著信紙的修長手指白了白,眸底劃過一抹落寞。


    又要推遲很久才能見到主子了。


    他的失落也隻一瞬,在手下麵前並沒有泄出太多,片刻後收好密信沉聲道:“走吧,帶我去見公子。”


    ……


    渝州城,城中百姓門戶緊閉,人人自危。


    段淩霜在城外攻了兩天後,終於破開了最後一道障礙,兩扇朱紅大門被攻城槌撞得轟然落地,掀起了一片灰蒙蒙的塵雨。


    段淩霜首當其衝駕馬而來,他衝破迷霧的第一時間,就是看看眼前有沒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影。


    視線在交錯廝殺的人群中巡視一番,心中鬆了許多,還好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沒有親身涉險。


    既然沒有要顧忌的人,段淩霜便放的開了。


    他微薄的唇角冷然一勾,揮劍砍倒一個衝上來的東盛人,赤紅的甲胄披風在空中翻飛移動,腳下所過之處無一站著的人。


    各為君主,他陪著南宮明姝拖延玩鬧幾日已是引來了將士們的不滿,這一戰,他怎麽說也要拿下。


    東盛的士兵在這兩日折損了一些,此時應對起段淩霜帶領的鐵騎有些力不從心,賀飛眼睛微眯,緊了緊手中的劍柄,心中暗暗計算一會兒要逃走的路線。


    他的目標不是戰死沙場。


    遠處,靠近城主府的街上,是一群黑衣人親自把守,由蕭二蕭三帶領,他們的戰鬥力可比普通士兵強多了,一時半刻愣是攔住了敵軍前進的腳步。


    賀飛一挪再挪,終於快要到那條街口的時候,那條無人的街道盡頭,突然闖入一道白衣身影。


    騎馬的人一手高高舉起一樣東西,雙腳不停地夾著馬腹控著馬兒朝戰圈衝進來。


    蕭二幾人迴眸看去時嚇壞了,連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盡力不讓眼前的敵軍彎刀有磕在她身上的可能。


    在南宮明姝身側,是同樣駕馬疾馳的蕭四,他牢牢護在她的身側,平日嬉笑的眸子此時一片嚴肅鄭重。


    就在剛剛,他留在城主府保護南宮明姝時,從北安急急發來了一封密信。


    南宮明姝看完後大喜,顧不得蕭四阻攔,親自帶著密信跑了過來。


    離得近了,南宮明姝的聲音也傳了進來,不似以往的淡然清麗,而是罕見的高昂渾亮:


    “都住手!北羌已投誠大盛,爾等速速放下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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