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人已經燒得焦黑,五官根本無從查驗,但她頭上的那枚玉簪,卻是段淩霜在宮門口親自為她簪上的,還有大氅殘破的邊角,是他為她特意尋來的那件,保暖效果很好。


    即使他心底一萬個不相信,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明…明姝,你別嚇我,你不是要等我迴家,我們好好抱抱嗎?”


    “我來了,你醒醒…”


    “明姝,我才找到你,你怎麽能走?你怎麽敢走!”


    …


    段淩霜抱著一具焦黑的屍體自言自語,任誰看了都覺得他有些發癲,北堂靜確認了死的人是南宮明姝後藏起她的開心,蹲到段淩霜身邊安慰道:


    “淩霜哥哥,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珍重自己。”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派人殺的她?”段淩霜眼眶通紅看向北堂靜,眸中濃鬱的恨意嚇到了她,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淩霜哥哥,那個記憶中善良灑脫會逗她開心的人,怎麽會有如此可怖的一麵?


    北堂靜跌坐在地,結巴道:“淩…淩霜哥哥,不…不是我,我沒有…”


    段淩霜抱著懷裏的人渾身如墜冰窖,想到方才那個黏人不舍的嬌俏女子,一會兒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具焦屍,他就恨不得把眼前的人都殺了!


    北堂祁也跟了過來,他見到段淩霜為了一個小倌兒這般兇妹妹,也麵色不虞的道:“段兄,不過是一個男人,你莫要因此傷了妹妹的心。”


    他的話瞬間點醒了北堂靜,她緊張地吞了口口水,盡量直視著段淩霜嚇人的眼神,說道:“是啊,淩霜哥哥,你也不想因為他的死,讓父皇知道你有多在意他吧?”


    南宮明姝是南蕪皇帝的事,知道的幾人中恰好就有北堂靜,她半是提醒半是威脅,段淩霜心裏的衝天怒火和無限悲傷互相撕咬著,一寸寸劃破他的五髒六腑,鮮血流了一地,可他還是要隱忍著疼痛。


    因為他身處狼窩,流得血太多了,會引來狼王的注意。


    段淩霜幾乎咬碎了牙齒,下頜骨動了又動,最終化為一句沙啞的話:“抱歉,是段某拎不清了,二位殿下隨意,我先迴府一趟。”


    他抱起懷裏的人,沒再看一眼身邊的人,段寧看著他隱忍著悲傷轉身離開,再也撐不住發暈的腦袋,直直倒了下去。


    北堂靜要追上去,被北堂祁一把拉住,“你給他一點時間,畢竟是寵了一段時間的人,男人嘛!傷心也就是一時的,沒準過幾天就好了。”


    北堂靜不甘心,但也隻能咬咬紅唇不再上前,她看著遠去的那道背影,在心裏無聲喊道:淩霜哥哥,你早晚都是我的!


    現場京畿衛三位主將都不在,北堂祁趁機拉攏剩餘眾人,做起了臨時指揮使,井然有序的引導著百姓撤退,然後帶著官兵收拾殘局。


    整個現場也隻有一死兩傷,索幸沒有什麽損失,百姓們聚了一會兒也就散了,轉而津津樂道說起段淩霜和他男寵的愛恨情緣來,一夜間說書先生的話本又更新了許多版本。


    公主及笄遊街發生了這樣的事,北堂律邪第一時間傳喚段淩霜,宮人口諭到達將軍府的時候,段淩霜正在給“南宮明姝”換衣服。


    手下的肌膚全是燒傷,黑紅血汙雜亂地布滿了她的身子,絲毫不見他所熟悉的白皙瑩潤。


    段淩霜表情沉肅,眼眶裏憋著晶瑩的淚花倔強的不肯落下,他幾乎是用悲痛到麻木的神情給南宮明姝換完了衣服。


    暗紅的新衣罩著麵目全非的人,隻需一眼就能讓人心痛欲絕,被烈焰灼燒的滋味,很痛吧…


    內心如被刀攪,可他隻能在這間他們共度過一段美好時光的房子裏暗暗傷心,連讓她以段家人的身份入葬都不行。


    前有南宮家與段家的血仇 ,後有他效力的新主虎視眈眈。


    北堂靜有句話說得對,他不能讓北帝知道他對她的在意,他的肩上不止他的腦袋,還有整個將軍府的。


    “明姝,你會怪我吧,但你別怕,我會在你的身邊為自己留一塊地方,等我盡了我應盡的責任,我會來陪你的。”


    “明姝…”


    燭火搖曳的房間裏,一聲聲“明姝”似是在挽留正要飄散的孤魂,又似是在無聲的宣泄,悲戚而無助。


    百戰沙場的將軍,終究是在無人的地方對著故人哭得哀絕。


    屋外,夏桃帶著哭後的鼻音稟道:“將軍,宮裏來人了,說是陛下傳您進宮。”


    隔了片刻,在夏桃為難不知該不該進去再稟時,段淩霜沙啞的聲音才傳出來:“知道了,容我換身衣服。”


    他替床上的人擺好了雙手,也為自己也換了身暗紅色的常服,臨出門前,段淩霜蹲下“南宮明姝”身邊柔聲道:“別怕,乖乖等我迴來。”


    床上的人不會再迴答他,段淩霜將她的沉默當做默許,深深望了眼她,轉身挺著腰背離開。


    入宮前,他側眸吩咐夏桃:“守好她。”


    “是。”夏桃跟著南宮明姝時沒少享福,南宮明姝待她和善,有什麽好的東西都會給她一點,夏桃並不害怕變成屍體的公子,聞言低聲哭泣著應了聲。


    明政殿偏殿,北堂律邪披著大氅望向殿中行禮的人,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聽說你府上那位死了?”


    “是,事出突然,微臣還未查明原因。”段淩霜神色冷然與往常無異,北堂律邪瞧了半天也沒瞧出他有多傷心,遂道:


    “死就死了,你管好手下的人,別讓旁人知道是他就行,至於那個‘南安侯’,便讓他多享幾年福吧。”


    真南安侯剛死,假的不能再出事,否則天下悠悠眾口,他就擔不住。


    段淩霜淡淡應了聲,垂眸沒再說話,北堂律邪試探幾句得到想要的答案後滿意地點點頭,吩咐道:“明日冬至,你打起精神守好北安的防控,切莫再發生今夜的事。”


    段淩霜單膝跪地應道:“是,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北堂律邪揮揮手,段淩霜倒退幾步轉身離開,暗紅色的寬袖遮掩下,他的骨節握得發白,與他的唇色一樣,默默祭奠著故去的人。


    夜半,段寧和段齊齊齊跪在段淩霜的院子裏,二人一醒來就趕來請罪,可眼前緊閉的房門沒有一絲要開的動靜,房裏的燭火亮了一夜,兩人就跪了一夜。


    翌日清晨,段淩霜身著鎧甲,一手掌胄一手提劍踏出房門,他眼底青黑一片,沙啞著聲音道:“跪在這裏有什麽用,去查出事情的真相比什麽都強!”


    段寧是最自責的,他俯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嗓子因為在火海裏幾進幾出已然熏得沙啞,他從袖子中拿出一塊鐵質令牌,舉到身前道:


    “主子,這是昨日屬下在與黑衣人交手時,從他身上掉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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