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叫宋懷民,生前總愛抱著我吹噓,說我家祖上是張天師的52世弟子,本是負責道藏除塵的小道童,有幸入了高人的眼,得以指點一二,這才窺探了術法的奧妙。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不過,我家確實藏了一本秘籍,還是線裝的古籍,泛黃的頁麵早已殘破不堪,一碰就碎。


    書名叫做《禦魂十法》,傳到我爺爺這一代,隻剩請魂、問魂、叫魂、迷魂、驅魂、渡魂6篇,好幾篇還是殘頁。


    爺爺自認資質不錯,也隻習得其中的五六分,不敢妄稱“禦魂師”,最多隻能算是“通靈師”。


    後來時代不同了,爺爺經過澀會主義改造,毅然拋棄陳腐的封建糟粕,洗心革麵,成了一名光榮的鍋爐工。


    隻是工作地點有些特別,不在北區的鋼鐵廠,而是南郊的火葬場。


    雖然一樣是燒鍋爐的,火葬場的就是沒有鋼鐵廠的吃香。同樣的年紀,同樣的工資,人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爺爺堪堪找到對象,還是兄弟單位的,在殯儀館做入殮師。


    別看工作遭人嫌棄,給的福利可不低,剛工作就分配了房子,鑰匙在奶奶手中還沒捂熱,就被老太太沒收了,轉手給了大舅爺娶媳婦,奶奶卻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多吃一口菜都要被自家親媽和嫂嫂嫌棄。


    好不容易跟我爺爺處了對象,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又輪到二舅爺結婚了,彩禮的錢沒著落,正好從我爺爺的頭上薅。


    哎,誰讓爺爺找媳婦太難了,好不容易遇到個互不嫌棄的,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這根刺還是留在了爺爺的心裏,在我爸出生後對他的婚姻特別上心,說什麽都不讓我爸再跟這行扯上關係了,退休後都沒讓我爸頂他的缺。


    可惜,我爸還是沒能逃過命運的魔爪。居委會新來的主任,見我爸無所事事地在家蹲了兩個月,十分熱心地上門找我爸談心,鼓吹他下鄉支援邊疆建設。


    把奶奶急的喲,手裏炒菜的鍋鏟沒來得及放下,就衝到主任家去了,引得整條巷子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


    老實人發飆,爆發力驚人得很,一上來就是拚命的架勢,愣是將手中的鍋鏟,舞出了大刀的氣勢,不僅把新來的主任給鎮住了,連我爺爺也給鎮住了。


    第二天趁著餘威未散,奶奶頭一迴越過爺爺,商量都不帶商量的,就押著我爸去了火葬場,想讓我爸補了爺爺的缺。


    那時爺爺都退休兩個月了,職位哪裏留得住,早就讓別人占了去。再想等一個空缺,不知要到什麽時候。


    奶奶怕夜長夢多,那個好事的主任再去找我爸做思想工作,不敢耽擱,轉頭去了殯儀館,給自己辦理了提前退休,將她的工作讓給了我爸。


    老爸說,奶奶這一生性子都很綿軟,像個麵團似的誰都能捏一下,那是她這輩子最硬氣的一迴。


    爺爺呢,依舊認為自己沒錯。在他看來,給死人入殮還不如他這個給死人添炭的呢!


    絕對不能幹!


    砸鍋賣鐵托關係,終於讓我爸換了崗位,去了殯儀館的車隊,開上了殯儀車。


    混了沒幾年,等下鄉的風頭過去了,爺爺就讓老爸打了辭職報告。不為別的,就為老爸幾次相親都失敗了。


    那時候可不像現在,三角債頻發,工廠效益下滑,能有一份工作就不錯了,沒人敢砸了自己的鐵飯碗。


    背地裏不知有多少鄰居嘲笑爺爺傻,哪裏知道爺爺早就找好了關係,發揮我爸會開車的優勢,讓我爸開上了出租車。


    那個年代,是出租車司機最輝煌的年代,絕對的高收入人群,入行即巔峰。


    我家徹底翻了身,成為整條巷子裏第一個換了彩電、第一個配了放映機、第一個買了洗衣機,更是第一個裝上空調的。


    夏日裏鄰居有事沒事的,都愛往我家蹭空調、看錄像。


    我爸偷偷跟吹噓,那時候倒追他的小姑娘能排三條街,但他一個都瞧不上。


    我問爸:“為什麽?”


    老爸說:“別看她們追我追得那麽起勁,還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我跟你媽都處對象了,還有小姑娘對我戀戀不忘呢,沒事就在我家門前晃悠,大半夜還來我修電燈,被你媽指著鼻子罵跑了。後來她也找了個出租車司機,結婚的時候特意請我去喝喜酒。”


    我問爸:“你去了嗎?”


    老爸說:“你傻啊,留著那份份子錢,給你媽買塊鮮奶蛋糕,不香嗎?”


    說著,往我嘴裏塞了一塊,同是蛋糕,隻不過沒有奶油,是蛋糕店的邊角料,散裝稱重,特便宜的那種。


    老爸喂完我,嘖了聲,繼續道,“可惜喲!剛嫁人就給套牢了,出租車的份子錢漲價了,起步費卻降價了,一入一出,到手的錢大不如前。


    “聽人說,他老公為了多賺些錢,每天起早貪黑,一開就是十六七個小時的車。最後因為太累了,開車的時候打瞌睡,出了車禍。


    “人還沒出醫院,那女的就提出了離婚,連孩子都不要了,嫁到國外去了,再沒迴來過。”


    那時懵懂的我,還為老爸的遠見點讚,後來才知道,這些隻是老爸的借口。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說到底,隻是嫌棄人家不夠漂亮罷了!


    他真正的目標:是空姐!


    容貌好,氣質佳,即便到了現在,也是很多男人的追逐目標。


    尤其是20年前的高收入人群——


    出租車司機!


    都想找個空姐處對象。


    我爸也不能免俗,總往機場跑,想要騙個空姐迴家。可惜沒把空姐騙到手,倒是讓我媽給騙到手了。


    我媽一直說,我爸燒了高香,才娶到她這麽個廠長千金。


    外公倒是真廠長,至於我媽這個千金,被她漏了前綴的兩個字:


    落難!


    外公原是一家罐頭廠的車間主任,退休後遇上改革的熱潮,心思活絡起來,向親戚朋友借了好幾萬,包下了郊區的桔園做罐頭。


    剛開始生意還不錯,我媽作為廠長的千金,享受了一段千金的生活。


    外公想要擴大生產,可惜他的廠子太小,銀行看不上,不願給他貸款,他就找工人眾籌,七拚八湊的買了一條生產線。哪裏知道,市場突然遇冷,罐頭賣不動了。


    外公到處托關係,找了個倒爺,與北邊搭上了關係,要的貨倒是不少,隻是有個要求,就是將罐頭運去蘇俄,先驗貨,再結款。


    外公想想:人家的要求很合理啊,頭一迴合作,彼此都不熟悉,總是要謹慎些的。


    於是外公加班加點,把罐頭生產出來,包了兩節火車,裹上厚厚的棉襖,親自在貨廂裏坐鎮。守了整整十天,一把骨頭都快顛散架了,終於安全抵達了目的地。


    見麵,驗貨,付款。


    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外公抱著一大箱盧布,心裏美滋滋的,正打算迴國,哪裏知道遇上了蘇聯解體,盧布貶值,辛辛苦苦賺到的錢都成了廢紙。


    外公傻眼了,急得當場暈了過去。


    外婆得知消息後,擔心外公的身體,嫌火車開得太慢,托了關係買了機票,叫老媽直接坐飛機去了蘇俄,將外公給接了迴來。


    就在機場叫車的時候,老爸老媽相遇了。


    爺爺說,外公手掌平薄,是典型的破財之相,即便一時富貴,也是難以守住的。


    兩車廂的貨白賣了,已經夠叫人嘔血的了,不知誰傳出謠言,說罐頭廠要倒閉了。


    投過錢的工人慌了,將廠裏的存貨都給拉走了,好好的設備也被拆了,三錢不值兩錢,當成廢品給賣了。


    這下,罐頭廠不倒也得倒了。


    廠房、住宅、首飾、家電,能賣的外公都賣了,還是差了十來萬的債。


    這時老爸站了出來,雪中送炭,將攢下的買車錢拿了出來,替老媽一家解了燃眉之急,順利抱得美人歸。


    對於這次的重大損失,外公放下了,老媽卻沒放下,從此開始,癡迷於各種發家致富之術的鑽研。


    人家炒股賺錢了,她也學人家炒股。


    起初確實賺了些,老媽的心就大了,偷偷拿了老爸攢了的買房款,買了當時最牛的股票:


    四川長虹!


    興許是繼承了外公的手形,老媽也是個守不住財的,剛買了四川長虹就遇上了97年的大股災,股價從最高點的66.17元直線跳水,跌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在之後的十幾年裏,經過了n次牛市行情,依舊沒有解套的機會。


    到如今,連當初的一個零頭都不剩了。


    於是,我們一家隻能繼續蝸居在火葬場分配給爺爺的老房子裏,夏季漫水,冬季漏風。


    樓上為了洗漱方便,裝了個水盆。水漬滲入我家的天花板,化作黴斑,刷多少遍塗料都不管用。


    生活是艱苦的,我的出生就更艱苦了。


    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老爸為了賺取我的奶粉錢,天一亮就出車了。


    老媽在家炒了一盆小龍蝦大快朵頤,啃到一半,突然肚子疼了。


    那時候家裏還沒通上固話,更別說是購買手機了。爺爺聯係不上老爸,恰巧又遇上台風登陸,狂風暴雨,來來往往的出租車不少,可惜都載著人。


    爺爺打不到車,隻得去菜市場借了一輛三輪車,哼哧哼哧,將老媽拉到了醫院。


    老媽從傍晚疼到半夜,叫得嗓子都啞了,都沒將我生下來。


    助產士說胎位不正,得剖腹,但是晚上沒有手術醫生,等到人家上班還有六七個小時。


    那日的黃曆記著:宜入殮、安葬,餘事勿取。


    感受著我的生氣越來越弱,爺爺再也等不下去了,不顧護士的阻攔,衝進了產房,咬破中指,在老媽的肚子上畫了一道符。


    說來也怪,等最後一筆畫完後,老媽覺得肚子一暖,就把我給生下來了。


    爺爺說,隨著我的一聲啼哭,風雨驟停,烏雲散去,因而給我取名為“宋雨晴”,意為“雨過天晴”。


    我順利出生了,爺爺卻暈了過去。


    老媽說,因為我是女孩。


    那時計劃生育,管得嚴,隻能生一個。宋家三代單傳就這麽絕了,爺爺覺得沒臉去見列祖列宗,氣急攻心,能不暈嘛。


    爺爺那邊另有一套說辭,說是為了保下我,用了催生符,靈力透支方才暈的。


    誰是誰非,真不好判斷。


    說起我小時候吧,爺爺對我確實不怎麽上心。老媽在股票市場結識了一個黃牛,跟著人家排隊買紀念郵票,沒工夫帶我,就讓爺爺看著我。


    爺爺給了我一個皮球,讓我自個兒在門口玩,他則拉著隔壁的章爺爺,坐在天井裏下棋。


    下著下著,他就把我給忘了,還是對門的王阿姨出門化元寶的時候,瞧見我被個陌生人抱走了,趕忙喊了我爺爺。


    爺爺丟下手中的棋子,火速衝了出去,卻已晚了,我早被人抱到了巷末,拐入轉角,一眨眼就不見了蹤跡。


    本以為把我給丟了,都打算報警了,哪知我卻自己走迴來了。


    爺爺問我:“剛才抱著你的那個叔叔呢?”


    我說:“把我放橋上,跑了。”


    爺爺又問:“你自己怎麽迴來的?”


    也不怪他如此問,從那座橋到我家的路,可不是當時隻有兩歲的我能認得的。


    我指著對麵的王家,老實道,“是王爺爺帶我迴來的,爺爺你看,他還朝我招手呢!”


    這話可把王阿姨驚出了一身冷汗,她爸剛死,那日碰巧就是迴門日。


    王阿姨被嚇得不輕,臉都白了,爺爺卻露出了笑容,因為……


    我見鬼了!


    這說明,我有通靈的天賦。


    自此,爺爺棋都不下了,打算親自給我啟蒙。


    隻是……


    別人家啟蒙用的不是《三字經》,就是《千字文》,而我爺爺,用的卻是我家那本祖傳的《禦魂》秘籍。


    老媽在一旁聽了半個月的神神叨叨,非常擔心我被教歪了,又不敢明著駁了自家公公的麵子,隻得含蓄地說,“爸,你講的那些太深奧了,小孩子聽不懂的。你看隔壁老章家,都是給孩子講故事的。”


    爺爺一聽有道理,忙去舊書市場淘了一本極富中華傳統民俗特色的經典故事集——


    《聊齋誌異》!


    畫皮什麽的都算小意思,換頭、挖心、抽腸、鋸人、咬鬼、屍變應有盡有。


    沒有最刺激,隻有更刺激!


    而且,還是帶插圖的!


    配圖的那家夥,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畫得極為傳神,甚至讓爺爺起了讓我臨摹學畫的心思!


    \/(tot)\/~~


    於是乎,在別人讀著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時候,我讀著黑山老妖和她的n個女鬼打手,竟然三觀齊整地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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