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日複一日,


    江平之一邊打擂還債,一邊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奇怪的是金兵進駐銅關城後至今已有五月,仍未舉兵拔營。


    “應是想養精蓄銳,準備完全,再作雷霆一擊吧。”


    江平之如此猜測。


    不過他卻不想去關心了,他的親友都已化作塵土,他本既定的前路也從中斷絕,


    金漢的勝敗,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隻不過是換一個旗幟,改一個國號罷了。天大地大,總會有他的容身之地,不管是哪個姓氏的天下,都容得下一個橋洞,一張草席。


    “我聽人說,人最大的痛苦,就是記性太好。


    如果每天睡前就能忘記一切,那麽每天醒來便都是新的開始,你說有多開心?”江平之笑著舉杯對殷壽福說道。


    殷壽福也笑:“我認為人記性太好固然痛苦,但如果一個人記性不好,忘記了他還欠別人一千七百五十三兩銀子,那麽他就會更痛苦。”


    江平之聽出話裏的威脅之意,問:“如果他感受不到這種痛苦,那麽你就會找人幫他感受到?”


    殷福壽用杯蓋輕輕刮去杯中茶水的熱氣,答道:“沒錯。”


    江平之不以為意,自顧自地飲酒。


    過了很久,殷福壽仿佛不經意地說道:“你正常打一次比賽是一兩銀子,打一次假賽是五兩銀子,平均兩天打一場,那麽平均每兩天的收入就是三兩銀子。”


    江平之道:“是的。”


    殷福壽接著道:“這麽算來,你需要不吃不喝一千一百六十九天,也就是三年零兩個月才能把債務還清。”


    江平之道:“是的。”


    殷福壽說:“但眼下有一個機會,你隻需要幾天就可以把債務還清。”


    江平之道:“你要借我錢去賭?”


    殷福壽道:“我確實需要你去賭。但這場賭博的籌碼並不是錢,是命!”


    他抬起眼來看江平之的眼睛,想看他神情是否驚慌。


    江平之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你要我去殺人?一個很厲害的人?”


    “是的。”


    殷福壽很滿意,他喜歡和聰明人交流。


    他接著說道:“準確來說,是我的東家要你去殺。東家不僅是這個賭場的老板,他在漢中五省裏,有十八家這樣的賭場,三十間酒樓,五間銀號,名下生意產業多不勝數。


    他承諾隻要你能幫他殺掉那個人,這一千七百五十三兩銀子不僅可以一筆勾銷,還可以額外給你二百兩銀子!”


    他的言語中充滿了誘惑之意:“如此一來,你不僅可以平掉債務,還可以去寧州城最好的酒樓大醉三天三夜,讓最當紅的姑娘陪你劃拳。”


    姑娘和好酒,江平之其實並不在乎。


    酒對他來說都一個樣,能灌倒自己就行。


    但他還是好奇地問:“這個人是怎樣的人?”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的性命竟然能值兩千兩。


    殷福壽道:“這個人名叫獨孤裕,成名已久,乃是武林名宿。使左手刀,一手絕學衡陽彎刀十二式縱橫河西罕有敵手。”


    “但傳聞中,他的殺手鐧卻是右手。之所以是傳聞,大概是因為見過他右手使刀的人,都已死了。”


    江平之道:“他為什麽該死?”


    殷壽福道:“因為他得罪了東家,因為他在寧州城不僅欠東家一千兩不還,還砸了他的場子。還揚言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允許有偷奸使詐的賭場存在。”


    江平之問:“他欠了東家一千兩,東家卻情願花兩千兩殺他?”


    殷福壽勾起嘴角,似在笑江平之不諳世事,說道:“因為東家要讓人知道欠他錢不還的下場,讓人知道得罪他的下場。


    這樣以後才不會有人敢欠他錢不還,才不會有人敢得罪他;這樣他才能繼續財源滾滾。


    能做掉獨孤裕,隱性收益遠不止兩千兩。”


    江平之問:“如果沒人殺得了獨孤裕呢?”


    殷壽福道:“那就不斷找人,直到有一個人可以殺掉他為之。


    酬勞是成功後付,東家並無什麽損失,而獨孤裕會寢食難安,他武功再高強,也會擔心有一天睡覺時有人在用刀割他的脖子。”


    江平之問:“我如果賴賬,那麽我是不是可能也在睡覺時突然發現有人在用刀鋸我的脖子?”


    殷壽福點頭道:“不錯。”


    江平之長籲一口氣,他明白了錢的可怕。


    他原以為錢隻是錢,隻不是過是換酒換物的貨幣,現在他知道了錢的力量,它可以使一個瘦弱的人強大起來,使人擁有可怕的力量,能主宰別人命運的力量。


    殷福壽接著說道:“你可以答應也可以拒絕,東家並沒強迫你去做這件事。他隻是聽說,你是個很厲害的年輕人,他很看好你,他很想這兩千兩由你來賺。”


    江平之問:“聽誰說的?”


    殷福壽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見江平之不語,問道:“還有什麽問題?”


    江平之說:“還有一個。”


    殷壽福:“什麽問題?”


    江平之:“獨孤裕在哪?”


    ……


    兩天後,


    一處峽穀頂端,


    黃沙漫天,


    風不止歇。


    獨孤裕把刀從左手換到右手。


    江平之開口道:“我不該來。”


    獨孤裕道:“後悔已經晚了。”


    江平之道:“留下一隻手行嗎?”


    獨孤裕道:“把命留下來。”


    刀光一錯而過,有人俯麵倒下。


    是獨孤裕。


    他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手中握著的隻剩半截的彎刀。


    江平之振刀還竅,離別刀血不染刃。


    他悠悠道:“我說我不該來是你不是我的對手,而我又不忍殺你。”


    “我讓你留下一隻手,我好迴去交差,你卻要把命留下來。”


    ……


    五天後,


    武安候府內,


    一座雕梁畫棟的建築,門被砰地一聲推開。


    “小姐,不好了。未來的姑爺遇害了!”


    一個坐著正在銅鏡前化妝的華服女子驚得站起,她聲音發顫地問道:“此,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屍身已被官府在寧州城外月牙穀找到。”


    華服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淚奪眶而出。


    這個女子,


    名叫楚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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