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去;


    為首的一人,騎棗紅色駿馬,身著製式鎧甲,戴頭盔,手勒韁繩,夜色深沉,看不清麵容。紅馬的馬蹄不安分地交替踏著。


    為首之人的馬下站著三個人,正是張家老少三人。張懷誌正在和為首之人交談。


    他說道:“長官,此人正在從左往右第二扇窗戶後的房間內。”


    馬上軍官略一沉吟,問道:“確定此人是楚軍殘黨嗎?”


    張懷誌道:“萬不敢欺騙長官,貴軍在銅關城內貼有通告,說淡青色製式軍裝 手臂係黃色布帶為漢軍兵士,此人正是身著淡青色勁裝,雖沒有係帶,但此人已自稱兵士,在賊將楚子期帳下;加上渾身帶傷沾血。必然錯不了!”


    見馬上軍官不語,接著道:“晚上黃昏時候,我來貴營報告另一位長官,形容江平之的穿著形象,那位長官判斷也是這樣。”


    馬上軍官說道:“我軍攻破金湯,擒殺劉才,是以搜捕劉才帳下敗將殘兵。你卻說屋內之人是漢國楚軍帳下,楚軍兩周前已被我們全殲,片甲不留。怎會有殘兵?”


    張懷誌撓頭:“這個小人不知,或許是他欺騙於我。但我觀他腰懸寶刀,必是漢軍重要人物。”


    原來,張懷誌前兩日有一表弟去金湯城中趕集,已發現變故和張貼告示,迴來後閑聊說與張懷誌聽。


    他們這些平民並不十分在乎,城池陷落也好,改朝換代也好,對他們來說跟換了個州牧沒什麽分別。


    該種田種田,該賣菜賣菜。


    隻是告示上說,凡舉報漢軍殘兵敗將者,查明屬實,賞白銀十兩。


    白銀十兩節省一些都夠村裏三口之家生活一年了。張懷誌與其表弟都咂舌不已,引以為談資。


    所以看見江平之第一眼,張懷誌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隱忍不發,就是為了確認和拖住江平之,


    晚上借抓雞買酒為由,跑去附近坪山金軍駐紮軍營報告。


    至於老婦和其老婆究竟是事後什麽時候得知,在金兵來前究竟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


    馬上軍官應道:“若真是重要人物,賞錢自然是少不了你的。若是謊報,哼哼。”


    他沒有說下去,但張懷誌明白他的意思。


    張懷誌拍馬道:“小人報告,也並非全為了賞錢,能為貴軍分憂,盡一份子民的責任也是小人的榮幸!”


    馬上軍官哼了一聲,說了聲:“退下吧。”


    張懷誌倒是乖覺,使了個眼色給媳婦,半攙半推著老婦人到馬後幾步去了。


    老婦也是麵有喜色。


    她或許對江平之有好感,但這份好感在她心裏顯然值不了十兩銀子。


    他們的對話江平之聽不真切,


    但他已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了。


    他心中卻沒有太多憤恨,因為此刻不是憤恨的時候。


    他甚至有點慶幸,


    至少他沒有躺在床上熟睡時,被人莫名其妙地捅上幾個窟窿。


    還好他聽力十分的好。


    還好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不好的是金湯城竟已破了。


    更不好的是此時被圍住,


    可謂是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他人蹲在窗前紋絲不動;


    心髒一直咚咚直跳,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


    那是緊張和興奮交織的感覺。


    他曾經殺過很多人


    最多的時候一次性殺了二十三個


    但那次有友軍配合,掩護。


    而此時他孤身一人。


    這或許是他生平最危險的經曆之一。


    他沒有把握。


    楚帥曾說永遠不要帶著必死的心態去拚命;


    因為那隻會拚掉自己命。


    眼前情形已可稱得上絕境。


    ……


    馬上軍官正準備下令偷襲,


    這時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所有人都看見了一雙灰色的牛皮短靴的腳從門中跨了出來。


    然後他們看見一個穿著破口淡青色勁裝的男人,


    右手持刀,施施然走到院落中央。


    刀已出鞘。


    他們聽到這個男人朗聲說道:


    “漢武安候征西元帥楚子期座下禁衛隊長江平之前來領死!”


    下一瞬,四五十人一擁而上


    ……


    月照當空。


    月下有一個銀色頭盔,


    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如果借著地麵四處散落的火把火光就會發現,


    這個頭盔裏原來還有一顆頭。


    頭盔裏有頭是天經地義的事,隻不過這顆頭已經沒有了身體。


    它的身體在七八步外。


    它跟他的身體離別了。


    有人在抬頭看月,


    這顆月亮,光照古今。


    它見過了太多別離。


    所以它不會介意今晚再看到一些。


    先是有人跟長官離別,


    也有兒子跟母親離別。


    當然也有媳婦跟丈母娘離別。


    接著很多人跟戰友離別。


    甚至連馬都跟飼主離別了。


    他們是不同的人,自然有很多不同之處。


    但他們至少有一點相似之處。


    那就是他們都跟這個世界離別了。


    ……


    有個人一瘸一拐的身影在小路上越行越遠,


    他走過的路都不斷留下了血跡。


    他背後遠方傳來一個老婦人隱約的哭泣聲;


    還有一座房子的火越燒越大。


    他好像並不是很在乎。


    這個人哼起了一首不知道哪裏聽來的打油詩:


    “三月十五月當頭----


    月當頭兮血可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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