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是我們福利院最安靜懂事的寶寶了。”


    年幼的小朋友坐在沙發上,兩隻小腳自然地垂下,帆布鞋破舊磨損起了毛邊,小周末垂頭盯著自己的鞋子看著,兩隻手揪住自己的衣角,安靜地聽著院長講話。


    “而且末末剛到這裏的時候發了一場燒,不記得自己的親生父母了,所以不用擔心末末迴去跟你們不親,把他帶迴去了之後,你們就是他的爸爸媽媽了。”


    “這孩子……怎麽不太愛說話啊?”


    來的那一對夫妻中的女士問道,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是不是……這裏有問題?”


    “啊,這孩子內向,其實很聰明,都可以自己看繪本了呢。”


    “是這樣啊。”中年男士蹲了下來,看著周末問道:“周末小朋友,你現在幾歲啦?”


    周末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怯生生道:“五歲。”


    “五歲啊。”男士又問:“你還記得你之前的爸爸媽媽了嗎?”


    小周末抿抿唇,眼神飄到別的地方去,過了一會兒迴道:“不記得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那位女士看樣子還是有點顧慮:“這孩子也太內向了,我們還是喜歡活潑一點的。”


    “男孩子活潑起來太鬧騰,而且周末還是我們福利院長得最漂亮的小朋友呢,你看看這模樣,直接就能拉出去做童星了。”


    院長把周末抱下來,將他往前推了推:“去,末末,跟叔叔阿姨說說話,他們要是喜歡你的話,你以後就有家了。”


    周末往前走了兩步,稚嫩微啞的嗓音說道:“叔叔阿姨好。”


    “你好末末。”女士拉過周末瘦弱的小手,問道:“你的名字好特殊啊,誰給你取的?”


    “是院長阿姨。”


    “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呢?”


    “因為院長阿姨說,我是周末來到這裏的,所以我就叫周末。”


    “那你還記得之前的名字嗎?”


    周末迴答:“不記得了。”


    這孩子雖然長得漂亮,但實在是瘦弱,性格也內向,看上去呆呆的,夫妻倆好像還是不太滿意,臉上一點兒笑臉也沒有,畢竟領養一個小孩不能隻看他的長相,於是又問道:“末末平時在福利院都跟誰玩啊?”


    “饅頭。”


    “饅頭?你們福利院有小孩子叫饅頭嗎?”


    “饅頭是我們福利院外麵一條野狗,末末給他取的名字,平日裏末末就和饅頭玩。”


    “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嗎?”


    “額,也是在一起玩的,但是末末比較喜歡小動物。”院長笑著說:“末末,你們最近不是學了新兒歌了嗎,給叔叔阿姨表演一下。”


    “好。”男士一口應下:“末末學了什麽,給我們唱著聽聽呢?”


    “小狐狸說大話。”周末迴答。


    “那末末唱給我們聽聽好不好?”


    周末站定,鼓起勇氣張口:“小狐狸我從不說大話……”


    兒歌才唱出去一句,辦公室的門就被人重重推開,幾個孩子瘋跑進來七嘴八舌地喊道:“院長阿姨,不能收養周末!不能收養他!周末是個壞孩子!不能收養他!”


    稚嫩的兒歌被人打斷,屋內的幾個人對這幾個突然衝出來的孩子有一些茫然,周末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也沒有哭鬧,隻是安靜地站在一邊為自己反駁了一句:“我不是。”


    聲音是那樣的小,很快就被其他孩子的叫嚷聲蓋住了。


    還是院長率先反應過來,把其他孩子往外趕:“去去去,你們知道什麽!快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真的不能收養周末!”為首的一個小男孩說道:“周末是個壞孩子,他偷東西!”


    周末說:“我沒有。”


    “我都親眼看見了!他偷廚房的吃的,還偷小樂的零食,還偷了我的筆記本!”


    周末反駁道:“那是我自己的。”


    聲音太小了,根本沒人能聽見。院長在那裏笑嗬嗬地跟夫妻倆打圓場:“誤會,都是誤會。”


    原本就很動搖地夫妻倆更加不想收養周末了,院長見他們麵露猶豫,說道:“孩子們小打小鬧,有點誤會很正常,福利院裏的東西雜,拿錯了而已。”


    “不是拿錯了,那就是我自己……”


    院長抱著周末,手悄悄地在他的屁股上擰了一下,周末閉嘴了。


    “可是周末就是一個壞孩子,小偷!”


    “對呀!他要是個好孩子他的爸爸媽媽為什麽拋棄他?周末又不是女生,也不像小虎他們那樣殘疾,他就是壞!”


    “對!壞孩子。”


    孩子的惡意天真而又殘忍,好幾雙稚嫩的小手紛紛伸出食指來指著他,讓周末有一些害怕,頓時感覺有一些胸悶氣短來,但是年幼的他並不能理解這種感覺,他隻是覺得害怕,想為自己反駁,卻怎麽也長不了口,小小的身體僵硬在那裏。


    他其實很想說:我也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什麽拋棄我。


    但是他長不了口。


    “院長,我覺得我們還是換一家福利院看看吧。”那對夫妻站起來,穿上外套:“這個孩子……可能不是我們心目中的那個孩子,跟我們沒有緣分。”


    院長嚐試著挽留,但無果,隻好送著夫妻二人離開福利院,扭頭便對著那堆孩子一頓罵:“你們這幾個小孩兒!進來搗什麽亂!都給我迴去抄寫數字,一個寫十遍!”


    周末正準備走,卻被院長從背後踹了一腳,整個人直接往前一撲,稚嫩的掌心傳來一陣刺痛。


    “還有你!手腳怎麽就那麽不幹淨!我們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讓你去當小偷?!你把手伸出來!”


    周末的兩隻小手都蹭破了,他正猶豫著伸出來那隻小手好,就見院長一把抓住他的右手,順手從路邊撿來一根樹枝“啪!”得一聲,周末瞬間眼淚花兒都疼出來了。


    院長惡狠狠地瞪著他,她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孩子,去年突然暈倒在福利院的門口,醒了之後不記得自己的媽媽爸爸,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裏,不記得自己叫什麽。


    像是訛上這個福利院了一樣,可偏偏院長還不能把他扔出去,公安局那裏都備案了!


    收養其他殘疾小孩好歹還會有很多補助和社會人士捐款,但是她並不想讓這個福利院無緣無故多張嘴!


    留下就留下吧,想著這麽漂亮的孩子總好找個人家收養。


    結果沒想到這麽一年,幾乎所有人家都被他這個性格給嚇跑了!


    院長越想越氣。


    “你知不知道我給你得這個機會多麽難得!多少孩子想要這個機會都沒有!”院長惡狠狠地又往下一拍“啪!”


    “為什麽偷東西!為什麽當小偷!”


    “啪!”


    “為什麽所有孩子都能和別的小朋友玩得很好,就你不行!”


    “啪!”


    幾下手板下來,周末的右手高高腫起,摔出來的傷口也裂開往外滲血,血順著手指縫“啪嗒”一下滴在地上。


    “說話啊,你為什麽不說話?”院長咬著牙在周末地身上擰了一把:“你啞巴啦?”


    周末隻是白著一張臉,舉著冒血的小手仰著臉看著她,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張了張嘴,眼淚掉的更厲害了,說不出話來。


    “不說話是吧!行!”院長搡了他一把:“給我到院子裏去罰站,今晚上不許說話了,什麽時候道歉什麽時候迴去睡覺!”


    於是周末就這麽站在院子裏看著其他小朋友們玩遊戲,他低頭看看手裏的傷口,手指不自覺抽動了一下,火辣辣的痛,周末還不敢把血蹭到衣服上,於是就那麽舉著,掌心向上將手掌彎成了一個小器皿,等到血流得多了偷偷倒在小草坪裏。


    幸好傷口沒有很嚴重,周末就倒了一次就沒再流血了,他將手垂在身側,得意地笑了一下:


    末末,身體棒!


    夜幕緩緩降臨,廚房傳來了飯菜的香味,小院兒裏的孩子們都排著隊去洗手準備吃飯,沒一會兒院子裏就空了,周末依然站在那裏,夜風帶了一些涼意,周末用手背摁了摁自己咕咕作響地肚子。


    末末應該要去找院長道歉。


    但是末末沒有偷東西,為什麽要道歉呢?


    末末站在院子裏,透過窗戶眼巴巴地看著屋子裏吃著晚餐的小朋友們,今天的餐後水果好像是香蕉,每個小朋友都能得到半個香蕉,末末也很想要,盡管每次他的水果都會被其他的小朋友搶走。


    沒關係,末末去找院長道歉。


    萬一今天末末就吃到小香蕉了呢?


    周末抬腳往食堂裏走,正好遇到從辦公室打著電話匆匆趕來的院長,周末追上去試圖張嘴道歉。


    “啊。”


    沒發出聲音來。


    末末有點想哭,末末說不出話。


    末末不會真成小啞巴了吧。


    院長本來就忙,見周末像個小跟屁蟲似的在她腳邊轉來轉去,也不說話,更來氣了,抬腳就踹了一下周末的小屁股,末末一個屁股墩就坐地上了。


    “幹什麽?誰讓你過來的?滾迴去罰站去。”


    可是我好餓。


    末末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這裏有點痛。


    “今天沒你的飯,趕緊迴去。”


    院長說完這句話便匆匆離開,留下周末一個人站在食堂門口外,周末的鼻翼輕輕煽動了一下:好吧,聞到就是吃到了。


    嗯,末末現在已經吃飽飯了。


    夜深人靜,周末並沒有得到可以迴宿舍的許可,於是依然很老實地站在外麵,晚上越來越冷了,周末摁摁依然在咕咕作響的小肚子,今天晚上第四次提醒自己:末末已經吃飽飯啦。


    小肚子還在叫。


    末末有點氣餒。


    不知又過了多久,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困了,打了個嗬欠,就感覺到手背被什麽濕漉漉的東西碰了一下。


    “嗚嗚。”饅頭繞著他轉了一圈,隨後在他手上放了一塊沾到了菜汁的饅頭。那塊幹糧可能放了許久,連帶著菜汁還帶著一股餿味兒,但是對於此刻的周末來講,這就是美味珍饈。


    周末和饅頭坐在地上,一個小孩子和一隻小狗緊緊地靠著取暖,小小的手緊緊地握著那塊幹糧。


    “嗚嗚。”饅頭用腦袋拱拱周末的手,示意他快點吃呀!


    周末把幹糧送到嘴裏,嚼了半天咽不下去,小手在自己的胸口那裏順啊順,又嚐試著自己深唿吸一下,終於爆發了第一聲嗆咳,隨後的咳嗽便接踵而至,他一手撐著地咳了個天昏地暗,饅頭急得圍在他身邊直打轉。


    過了一會兒,周末坐好,突然覺得胸前順暢了許多,高高興興地說:“饅頭!”


    “今天下午嚇死我啦,我以為我不會說話啦,原來我不是小啞巴啊。”周末接著吃那塊幹糧,還掰下來一半送到饅頭嘴裏,隨後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胸脯:“這裏,也不悶悶的啦,你來了之後才好的,謝謝饅頭。”


    周末咽下去嘴裏的饅頭,接著說:“饅頭送來的饅頭也很好吃,這裏也不會痛痛的了。”言罷指了指自己的小肚子。


    過了一會兒,他又小聲說:“好吧,其實吃了之後還是會有點痛痛的,但是隻有一點點哦。”


    晚風裏,一人一狗就這麽互相依偎著,小人雙手捧著一塊幹糧吃著吃著,突然“嘿嘿”一笑,眉眼都彎起來了,笑盈盈的眼睛裏好像盛著光,也不知道他在開心什麽。


    一晚上和饅頭一起住在外麵的結果就是,周末小朋友可能感冒了,一早上起來是被凍醒的,就算是抱著饅頭也無濟於事,渾身冷得直打顫,而且一站起來就晃晃悠悠的,又摔了一個屁股墩。


    周末吸溜吸溜鼻子,看著饅頭,一本正經地繃著小臉:“媽媽說過,動起來就不冷了。”


    饅頭“嗚嗚”叫了兩聲。


    “那咱們去掃掃地吧,每次末末掃完地就不冷了。”


    說幹就幹,周末去廁所裏把小朋友們用來打掃衛生的掃帚拿了過來,趁著天色還蒙蒙亮,在院子裏麵幹得風生水起,直到最後實在沒有力氣了,他才將小掃帚往身邊一放,坐在地上唿唿喘氣,小臉蛋紅得要命,汗水打濕了額前的碎發。


    他暈頭轉向道:“我不行了,饅頭,怎麽還是這麽冷啊。欸?怎麽天還轉起來了?”


    饅頭在他身邊放了一個已經爛掉一半的青椒,周末拿起來掰掉爛掉的那半邊,放在嘴裏哢哧哢哧吃掉了。


    生的彩椒還有點甜味,這半個彩椒下去末末的心情果然好多了,又積攢起來了一些力氣,將掃好的垃圾倒好,又坐下抱著饅頭一邊休息一邊等著小朋友們起床。


    沒過一會兒,就聽見末末又低又啞的聲音說:“饅頭,我的肚子好疼呀。”


    “不對,我的身上也好疼。”周末說,“好像有人在我的耳邊吹口哨。”


    有那麽一瞬間,末末甚至聽不清耳邊的鳥叫聲,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馬上就能暈過去,周末這才抱住饅頭的狗頭問道:“饅頭呀,末末是不是生病啦?”


    “嗯,應該是生病了,我現在很不舒服。”周末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說:“繪本上說了,小朋友生病了,應該找媽媽領我們去看醫生。”


    “……”


    “找院長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周末一腳深一腳淺地去敲院長的房門,等了好久,滾燙的額頭貼著冰涼的門框,這才讓他恢複了一些神智。


    見門內沒有什麽動靜,他又問饅頭:“咱們是不是太早了啊?院長阿姨還沒睡醒呢。”


    “可是末末頭好暈哦。”


    周末又鼓起勇氣敲了一遍門,終於在等待了十幾秒之後門開了,他仰臉去看院長,卻因為頭重腳輕一仰臉就被腦袋帶著又又又摔了一個屁股墩。


    “這麽早,你幹什麽?”


    “院長阿姨,很抱歉這麽早打擾你。”周末啞著嗓子:“可是末末很不舒服,頭暈暈的,可以帶末末去看醫生嗎?”


    “什麽頭暈啊,你是困了吧,迴去睡一覺就好了。”院長打了個嗬欠,擺擺手打發他走:“快點迴你床上去。”


    “啊,原來是困了嗎?可是末末身上也痛痛的。”


    “就是困了,睡一覺就好了。”院長砰的一下把門關上,留下一臉懵的周末坐在地上,看看院長緊閉的房門,又看看不遠處等著他的饅頭。


    “那就迴去睡一覺吧。”


    於是周末在第二天一早終於迴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將自己已經髒掉的外衣脫下擺放整齊,換好睡衣往床上一躺,直接陷入了黑甜的夢鄉,夢裏還有媽媽抱著他給他唱搖籃曲,周末沒忍住在夢裏嘿嘿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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