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相比,裴虔通倒是鎮定得多。這固然是他經驗豐富見多識廣,也是因為之前早已猜出司馬德勘心思,心中有了準備,這時候也就不至於慌亂。他為元禮講解著:“李覆、牛方裕與咱們並無交往,又是聖人的心腹,尋常人根本和他們說不上話,更別說拉他們下水做這亡命勾當。可是司馬連想都未想,便把此事應下,這又是為何?自然是背後有個大有力量的人物為司馬做靠山,司馬知道那兩位符璽郎不敢頡頏,說不定那兩人連同城門郎早已歸順。是以司馬才有這份把握,斷定他們都會為效力。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我此時推三阻四豈不是自尋死路?再者說來,這也不是什麽壞事。雖然要冒些風險,可大事若成,也有說不盡的富貴。我保舉你那兄弟,便是這番心思,你可


    別怪我。”元禮心中恍然,裴虔通之所以讓自己把族弟元敏拉入這場變亂之中,並非是一時興起更不是坑害,而是看出這件事頗有可為之處。自己在其中出力越多,日後所得迴報就


    越為豐厚。元敏雖是元壽親生子屬於名門之後也得楊廣重用,但是為人輕浮,嗜酒好賭,一旦吃多了酒就信口開河,宮中私密之事也敢隨意吐露。類似的荒唐事做了不知幾次,楊廣


    對其頗為不滿,信任也大不及當初。如今元敏雖有內史舍人官職,但實際上和賦閑相去無幾,每日閑坐食俸,除此之外再無差遣。


    這等境遇於官場中人而言,意味著前程無望。這種時候確實也該想著另投明主,若是能改換門庭或許也有番造化。如此看來,裴虔通方才倒是一番好意。裴虔通又道:“孟秉等人,都是有力軍將,手下或多或少有些肯出死力的心腹親兵。幾路人馬加在一處,聲勢頗為可觀。或許此番……我們真能做成一番大事。不但不至於


    丟命,還能封侯拜將,搏一場大富貴!”元禮聞言也自歡喜,可是轉念一想又有些擔憂:“縱然我們得了璽印,也未必就能把國寶送到李淵麵前。前者竇賢帶兵出逃,都惹來聖人雷霆之怒,宇文承基親自帶騎兵將


    他們捉迴來悉數問斬。咱們奪了璽印而走,聖人還不得派出全軍追殺?且不說那許多兵將,就說馬上承基馬下來整,這兩人不管誰領兵前來,我們都不是對手。”


    裴虔通卻是不以為然:“你也是個軍漢,怎麽膽子這般小?他們又不是三頭六臂,怕者何來?再說他們到底幫著誰,現在還言之過早。”


    “裴兄這話何意?”


    “方才某也說了,司馬背後有個大人物做靠山。你且想想看,眼下江都城內有本事又有這份心思給司馬當靠山的有幾人?其中最有可能做這樁事的又是哪個?”


    元禮大吃一驚:“裴兄是說給司馬撐腰的乃是宇文兄弟?這事就是他們要做的?這……這怕是有些古怪。他們乃是皇親國戚……為何如此?”“為何?這還想不通?自然是為著自己的身家性命,為了自家的基業前程。你道愚兄為何要為司馬助陣?既是因為咱們的交情,也是因為某看出來司馬身後有大貴人相助,


    不幫他自己人頭難保。可是最要緊的一條,還是愚兄的心思和司馬一樣,不想再為聖人賣命了!”裴虔通一聲冷哼,語氣裏多了幾分抱怨:“外人都道愚兄乃是聖人舊臣,必是唿風喚雨的人物。誰知道某在宮裏受了多少氣?那些嘴上無毛的後生,靠著勇力相貌,便騎在某的頭上作威作福!聖人全不念往日交情,反倒是對他們處處袒護,我們這些老人早就窩了一肚子火!再說如今不論朝堂、軍中,江南人都和咱們關中子弟分庭抗禮不相上下。他們的人比我們少,功勞亦不如我們大,可是就因為聖人在江都,他們便得意起來。倘若真的遷都丹陽,我們關中人怕是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了!為為了自己,也得


    鬧上一鬧,不能白白輸給那些江淮人!”


    元禮點頭,隨後又問道:“宇文家那幾位終究和咱們窮軍漢不同,難道也受氣?”“何止受氣?搞不好還會丟命!朝堂兇險更甚於沙場。戰場上你敗給對手最多是自己喪命,朝堂上打了敗仗,卻不知要死多少人。這些年咱們眼看著人頭落地抄家滅門的貴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他們得意時榮華富貴樣樣不缺,一旦丟失權柄,宗族都難以保全。若是到了丹陽,那些江淮人便會把關中文武一個個拉出去斬首,宇文家又如何逃脫


    ?你若是他們,會不會舍死一搏?不管結果怎樣,都好過束手待斃。現如今咱們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也隻好盼著宇文家贏下這一陣才好。”元禮對宇文一家並無多少好感,兩下也談不到交情。不過不管怎麽說,宇文一家乃是關中人士,和江南人相比,還是宇文家更值得信任。再者說來,宇文一門三子或掌兵


    權或為親貴,更有宇文承基這等無雙鬥將支撐門戶,哪怕元禮真願為大隋效忠,怕也是沒這個本事與宇文家頡頏。裴虔通能夠這麽直白說明一切,顯然也是因為有恃無恐。宇文家多半已經控製了宮禁,如果有人此時想要告發,怕是連楊廣的麵都見不到先丟了性命。自己既然參與到這等大事之中,便是有進無退的局麵,要麽達成心願要麽粉身碎骨宗族盡滅。若是說之前答應與司馬德勘聯手,乃是顧念著彼此交情,如今便更多是為了自己身家性命以及


    宗族子弟考慮。以目下實力考量,司馬德戡聯絡各方軍將所能控製的兵力足有幾千人,再加上宇文家族所能動用的人馬,兵力幾乎可以破萬。以此等規模的兵力,在內應配合下奪取印璽


    ,幾可稱得上萬無一失。然則元禮終歸不是初生稚子,剛一想到這裏,隨即又想到,宇文家此番行事幾乎算得上博浪一擊。其不光要動用所有人脈,還得承擔族滅的風險。付出這種代價,最終的


    收獲隻是楊廣的符璽。接下來還得麵對驍果大軍的追殺圍攻,就算僥幸迴到關中,能否維持家名權柄,還得看李淵臉色決定。怎麽看這也不是宇文家行事風範,哪怕元禮不善謀略心機,也能感覺出這其中的蹊蹺以及所蘊藏的陰謀詭計。宮門大開上萬甲兵殺入宮中,接下來所行之事為何……剛一想


    到這裏,元禮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強迫自己不能繼續想下去。身為人臣行此事便得碎屍萬段,偏又為形勢所迫沒了退路。現在反倒是得千方百計促使此事成功。雖說從小就聽家中長輩說起過前朝往事,也明白所為帝王在白刃麵前,和尋常百姓並無什麽區別。但是大隋畢竟不同於之前的南北亂世,楊家不但終結了之前的亂世,給百姓以太平。更是重建了秩序,讓天下重新納入規矩之內。自從秦始皇一統六國,車同軌文同書,這天下便有了自己的規矩。每當規矩不再能約束人心,天下便是亂世。


    所差別者,無非是有能之士終結亂世重立規矩,還是把天下納入以前的規矩之中。楊家以酷烈手段重整山河,過程中少不了血腥殺戮。以無數人命建立起來的規矩,自然不會是無用之物,於臣子百姓士農工商,都有著強大的約束。若不是楊廣行為太過


    狂悖,天下也不至於變成這等模樣。如今哪怕是規矩逐漸崩壞,但是作為在朝為官多年的元禮來說,這規矩依舊有著強大的力量,讓他不敢輕易破壞。再者他也知道,就算自己能豁出一切,向天子舉起兵器,手下的軍士如何想法卻也難以預料。狹路相逢時窮節險再無退路,那些兵士也隻能不顧一切向前衝。管你是皇帝還是誰,也是先殺了再說。可若是眼下走漏風聲,楊廣以皇帝身份下詔擒賊,城中大半軍士都會對自己這些人舉起刀槍。到時候不要說行大事,就算自己的人頭怕是都難


    以保全。他看看裴虔通,又咽了口唾沫:“裴兄,此事關係重大,咱們可千萬要把細些。萬一有人走了消息,咱們可是粉身碎骨!兄台方才說得那幾個人可曾把握,不至於把咱們給


    賣了吧?”“看你那點膽子!”裴虔通素來厚道,在兄弟麵前也不擺兄長架子。此時卻少有的板起麵孔:“事到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不論如何也隻能並力向前。你怕些什麽我明白的很,盡管放心,咱找的都是可靠之人,絕不會出首告密。至於司馬……”裴虔通想了想,又幹笑兩聲:“他是何等人你難道不知?這人滑不溜手,絕不會讓自己落入險地。更別


    說如今他背後還站著宇文家的人,又怎會讓人把他賣了?”


    元禮頻頻點頭,覺得兄長言之有理,懸著的心徹底放下,隨著裴虔通向遠方走去。此時的司馬德戡已經迴到自己的寢帳,帳中案幾上擺放著酒壇酒碗,再就是幾樣精心煮製的肴饌。在司馬德勘身邊,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正笑著將酒碗送到司馬德戡口邊


    ,又不許他吃菜。兩人說著笑著,與整個軍營的肅殺氣氛顯得格格不入。雖然根據宇文兄弟所傳旨意,軍中女子不問來路一律發還本家不得留下一個。可是身為軍將,總是和普通兵士不同。尤其司馬手握實權為人又善鑽營,自然不會乖乖把自


    己的女人交出去。這名女子來自宮中,曾在蕭皇後身邊做過兩年掌扇,因為年歲大了所以被蕭皇後特許出宮嫁人,給司馬德勘當了妾室。能在蕭皇後身邊侍奉的宮娥,相貌自然不會差。司


    馬德勘少年經曆坎坷,根本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娶得如此美婦,更沒想過能夠讓宮中女子在身邊侍奉。是以對這名宮娥視若珍寶,為把她留在身邊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為了能夠把美人留下,他不惜拿出多年積蓄的財貨上下打點,又動用了所有人脈請托人情,總算是網開一


    麵讓他把美人留在身邊。雖說為這件事花費了大筆財富,可是每日與美人相處,看著女子如花美顏,司馬德勘便覺得自己錢財花得值。與美人廝混也成了他最為快活的時光,不管逃兵還是楊廣的


    酷烈手段,都能暫時忘得一幹二淨。今晚把大事談成,司馬德勘心中既是歡喜又是興奮,自然少不了要美人陪伴。其所飲美酒乃是宇文化及所贈瓊漿,菜則是出自女子之手。宮中女子手段了得,幾樣肉食煮得格外入味,遠不是外麵軍漢隨便用火烤炙的肉食可比。可是女子偏偏不許司馬吃,隻讓他喝酒,司馬德勘也聽話的把酒往嘴裏灌。這酒酒味醇香,遠不是軍漢日常所喝


    的村釀土酒可比,酒力自然也強。不過司馬眼下早就醉於美色之中,對於酒勁根本不放在心裏。


    一邊飲酒,司馬德勘一邊說道:“美人兒放心……等過了這幾日,你便不必提心吊膽過日子。到時候不但沒人趕來捉你,大家還得來拜你!”女子搖頭道:“奴不信!將軍定是在誆騙奴來著。前幾日將軍還說聖人要遷都丹陽,還說手下兵士多有逃亡,不知幾時就要受懲處。奴跟著你提心吊膽,生怕將軍出了閃失


    奴沒了依靠,每日求神拜佛為將軍祈福。這才幾日光景,就變了?你不必哄奴歡喜,總之將軍怎樣奴便怎樣,咱們死活都在一處!”“我怎舍得誆你?這話……你可不能說出去!”司馬德勘打了個酒嗝,趴在宮娥耳邊道:“聖人遷都……做夢!用不了幾日江都就要變天,驍果軍要……兵諫!到時候他不但走


    不成,還得乖乖低頭!某很快就可以做大將軍……你便是夫人。誰敢不拜你,我便……便斬了……他!”


    司馬德勘用手比劃了個砍頭的動作,自己卻是酒意升騰,忍不住把揮刀砍頭的動作變成了去陶罐裏抓肉。宮娥這次並沒有再阻止他,任他抓肉來吃,臉上也保持著笑容,仿佛真的為司馬德戡高興。可是在司馬視線不及之處,女子的眼神陡然變得冷厲,整個人顯得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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