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餘越部王帳大營。


    入夜之後,戒備仿佛比白日九姓會盟之際還要森嚴。


    千餘越部此行帶來的戰士,幾乎全部撒了出來。營地當中,層層疊疊布列了幾層的警戒。而在營地之外,巡騎也都撒了出去。隻是因為白天被徐樂和尉遲恭打了個落花流水,這些巡騎再沒有白天時候撒得那麽遠了,隻是在營地之外一兩裏範圍內活動,再沒了白天時候那種趾高氣昂,仿佛隨時能一統草原的架勢。


    夜風掠過,隱隱還帶有一絲未散的血腥氣味,仿佛提醒人們這場九姓會盟就是以不祥的殺戮而開場,而最終結局如何,誰也不知道。


    馬上騎士,寂然無聲,隻是在黑暗中忽隱忽現。而這些騎士胯下坐騎,也都無精打采,偶爾一聲嘶鳴,反而為這夜色平添幾分淒涼。


    張萬歲一行人悄然出現在離千餘越部營地不遠處,一行十餘人,全神貫注戒備。


    張萬歲自己就是戰場上一名出色悍將,而身邊親衛無不是精選出來的馬邑鷹揚府銳士。這些時日都遠遠的躲在恆安鷹揚府的警戒範圍之外,每隔幾日,才遣人至突厥人約定的地點聯絡一下,今日才得到了突厥貴人約見的答複,告知了時間和地點。


    現在全隊而來,人人提心吊膽。身在馬邑,才更知道同郡恆安鷹揚府的厲害。這數千銳卒坐鎮邊地,如一根釘子一般頑強的紮在這裏,剽悍堅忍,是王仁恭心腹大患。要是給發現自家人秘密過來和突厥聯絡以對付他們,自己這十幾人,無聲無息的就消失了,誰也拯救不得!


    但在約定的地方,在恆安鷹揚府的矮山軍寨防線之南的大片曠野中,平日裏都有不少恆安鷹揚府的巡騎出沒,但今日卻看不到半點蹤影。仿佛恆安鷹揚府將此間已經完全放棄了一般。


    一名隨行的隊正湊到張萬歲馬前,壓低了聲音:“將主,卻是有些古怪!往常也有秋日大集,也有九姓部族前來交易,恆安兵總是警戒巡視不停,哪有這般放著不管的?”


    張萬歲繃緊了精神,隻是凝視著眼前黑暗,當下隻是不耐煩的說了一句:“想那麽多做什麽?我們自有自家的差使!”


    夜色中突然傳來馬蹄雜遝之聲,在夜色中顯得分外的驚心動魄。還能聽見弓弦張滿之聲,兵刃碰撞之聲。


    張萬歲這十幾人頓時動作,全都抽出弓來,搭箭上弦,指向響動聲傳來之處!


    一點火光突然亮起,映出黑暗中一隊千餘越騎士,也是十幾張弓張開,指向張萬歲等人。


    張萬歲忙不迭的開聲:“是河東武東主,遣咱們來與貴人相談生意的!”


    千餘越騎士帶隊之人停頓一下,示意部下將弓矢放下,自己策馬過來,操著帶口音的漢話隻是一句:“跟我來!”


    張萬歲也示意眾人收起手中弓矢,又摸了一下皮袍下披著的劄甲,跟隨而去。


    兩隊人一前一後在夜色中向著千餘越部營地聚落而去,雖然都收起了弓矢,但人人還都摸著隨身兵刃。沿途兩隊人都一言不發,氣氛緊繃得仿佛要爆炸。


    黑暗中,一隊又一隊的千餘越巡騎出現,那帶隊之人低低解說兩聲,又消失在黑暗中。


    這些巡騎都全副武裝,不少人幹脆披甲都露在外麵,神情中滿是緊張戒備,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張萬歲越來越覺得不對。


    以前也不是沒有突厥人冒充九姓部族前往參加秋日大集,多半都是為了窺探馬邑郡內虛實而來。而九姓部族來雲中大集,也從來不敢這樣大搖大擺。


    現下就在雲中城外,千餘越部像是將整個部族精銳都拉過來了,還如此全副武裝。但周遭不見一名恆安兵巡視警戒,這如何能說得上正常?


    難道這九姓部族,這突厥人,和恆安鷹揚府已經達成了什麽協議不成?


    自己此次前來,豈不就是自投羅網?


    可已經到了這裏,這件差使又是王仁恭親自交代下來了。自己若轉身就走,迴馬邑府如何向王仁恭交代?


    到得最後,張萬歲隻是將心一橫,無非就是一個死字而已。還能如何!


    這漫長得似乎看不到頭的道路,終於走到盡頭。這隊人馬直入千餘越部聚落營地。值守之人默默打開門戶放他們入內。


    一入聚落營地之後,張萬歲就能聞到血腥味道。仿佛今日才在此間經曆了一場廝殺一般。


    身左身右,親衛們臉色都變得煞白。張萬歲反倒放開了些,當年楊玄感之亂,死人如屍山血海一般都逃出來了,眼前這點場麵,又算得了什麽?


    入營之後,又換了一隊人接引,將他們一直引到聚落深處的王帳之前。蓋達烏頭的和蓋達黑果的王旗還在王帳之上獵獵舞動,但站在王帳之前作為最後一道警戒線的衛士,卻已經變成了頭戴青色狼尾皮帽的突厥戰士!


    突厥人,執必部。


    九姓部族當中最大的千餘越部,果然投效了突厥人!


    突厥青狼騎示意張萬歲下馬,張萬歲這個時候也分外光棍,下馬交出隨身兵刃,讓親衛們都留在帳幕之外,自己毫不猶豫的就掀開帳幕,大步入內。


    帳中燈火通明,煙氣略微有點刺鼻。上首踞坐的,正是執必落落和執必思力兩人。


    執必落落還是那副陰沉悍狠的模樣,張萬歲一進來,目光就冷冷的落在她身上。這位執必部的阿賢設,始終是那副血腥氣濃重得有若實質一般的模樣。


    而執必思力卻看似已經困倦了,歪在胡床之上不時打著哈欠,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張萬歲進來隻是懶洋洋的掃了一眼,然後又百無聊賴的轉過頭去。


    張萬歲不知道上首兩人是誰,但為千餘越部在外重重護衛,內裏又是正牌執必部青狼騎警戒,這兩人如何能不是正主?


    當下張萬歲上前躬身行禮:“在下奉武東主之命前來,與貴人商談此次雲中大集交易之事,來得遲了,還請貴人恕罪。”


    執必落落開口,聲如兩塊鏽鐵摩擦,直刺入人心底。


    “…………什麽武東主,直說王仁恭之名又何妨?你一路過來,也看到了恆安府劉武周對我們在此間不聞不問,還怕劉武周來抓你不成?我們此來,就是聽聽王仁恭能開出什麽條件來,如果條件不夠,轉頭就找劉武周去,反正就是幾步路的功夫!”


    張萬歲臉色終於白了下來。


    雖然眼前這位突厥貴人說的話不能盡信,但劉武周對此間異常不聞不問,卻是自家親眼見證的事情!


    難道劉武周也勾連突厥人執必部了?卻不知道王太守準備的條件,夠不夠打動這些突厥貴人的!


    張萬歲遲疑,執必落落卻得意的一笑,他這張陰沉慣了的臉,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今夜漫長,時間有的是,大可好好商談一番。王仁恭急著南下爭奪大隋江山,區區一個馬邑郡,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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