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山疏桐小築內,就因為李濟民在石桌邊一句看似隨意脫口而出的問話,一股宛若千鈞之重的壓抑氛圍在隋便與李濟民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很快整座精致的別苑內變得風雲詭譎暗流湧動。


    隋便盯著棋盤中的落子,眉頭微鎖,這是他他第一次懷疑是否是自己落子有誤。


    “是不是覺得有些詫異?竟然不知道是何時將身份給暴露的?”李濟民同樣盯著棋盤中的那目深陷包圍的白子,嘴角流露出淺淺的笑意。


    隋便聞言猛然抬眸,神情毫無波瀾就像坐在對麵的李濟民隻不過知曉了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般閑散說道:“你若是不想說就算了。”


    雖然隋便嘴上是這麽說,但他卻已經暗中將武夫氣機蔓延籠罩了整座疏桐小築。


    讓他感到詫異的是他竟然在整座小築中沒有察覺到除了李濟民之外的其餘氣息,也就是說眼下小築內確確實實就隻有自己與李濟民兩人。


    李濟民聞言微微搖頭,道:“其實原因很簡單,簡單到或許你可能不相信。”


    隨後他的目光剛好與隋便的目光相撞,李濟民目光深邃地說道:“隻因為我們見過的次數太多了,多到我已經能夠記住你的眼神以及背影。”


    “在法壇中你雖然已經麵覆假麵遮住了麵容,但當你一槍遞來時我卻見到了你的眼神。”


    “暴戾且滿是殺戮。雖然在此之前從未見過你流露出那樣的神色,但我卻斷定那就是你。”李濟民淡淡說道:“不過後來一想心中也就了然,背負著那樣沉重的國仇家恨,不管是誰在麵對不共戴天的仇人時都會如此。”


    隋便聞言緘默不語,隻是看向李濟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凝重。


    剛才他的那些話已經徹底打消了他心底的那絲僥幸,這位大梁的秦王殿下是真真正正地已經知曉自己的身份了。


    “所以這段時日昭陵鐵衛從未進我跟房玄策的別苑小築搜查過。”隋便長眸半眯,說道:“是你的授意,而且這還是在你知道我身份的前提下。”


    李濟民不著痕跡地點點頭,“若是如此。”


    “目的就是要我心甘情願地在秋狩大典中左那隻螳螂?”隋便繼續問道。


    隋便原以為他會向剛才那樣點點頭,但沒想到這次李濟民卻否認道:“其實並非隻是如此。”


    “若是被昭陵鐵衛發現你的身份,不隻是你有麻煩,就連房玄策也會深陷泥潭,而你們又是被我帶來參加秋狩大典的,所以說不定太子那邊還會給我扣上一頂失職的帽子,所以...”


    “所以你才一直選擇按兵不動。”見到李濟民欲言又止,隋便就主動開口替他往下說道。


    而後他嗤笑一聲,問道:“這又算不算是投鼠忌器?”


    李濟民眯起眼眸,眸底閃過一縷精芒,說道:“你還沒有迴答我的那個問題,你願不願意幫我在秋狩大典中解決掉李雍和?”


    “若我還是不願意呢?”隋便雙手按在石桌上,冷聲反問道。


    話音剛落,兩人之間的氛圍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說不定下一刻就會生死相向。


    “不知道秦鸞有沒有告訴過你,雖然我久經沙場但卻從未踏上過修行,但又因為與他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所以對於淬體武夫的手段又或多或少地知曉一些。”李濟民看向隋便,輕聲問道:“不知道你剛才有沒有用武夫氣機探查過,如今整座疏桐小築內除了你我二人外再無旁人,哪怕是下人也在此之前被我屏退。”


    說到這他微微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所以以你的手段若真不答應大可以一走了之,以我的本事根本攔不住你。”


    隋便聞言默不作聲,他知道李濟民絕對沒有自己說的那麽簡單,換做是自己也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一個心腹大患安然無恙地走出疏桐小築。


    果不其然,見到隋便一臉戒備神色,李濟民的嘴角噙起一抹意義深長的笑意。


    “看來果然瞞不過你。”李濟民笑眯眯地說道:“你現在一定很好奇為何我明明已經知曉你的身份卻沒有半點準備。”


    隋便嗬嗬一笑。


    “你的身份我確實沒有告訴任何人,即便是秦鸞如今也並不知曉你的身份。”李濟民雙手攏袖繼續說道:“你可能不清楚從別苑小築迴來後我曾詢問過他,而他卻將你不在小築中的事情替你隱瞞了過去,你知不知道這是秦大哥第一次對我有所隱瞞,但我心底裏卻跟明鏡似的。”


    “我知道你對秦大哥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替你隱瞞我並不責怪他,因為我知道他就是這麽一個重情重義之人。”李濟民看向隋便,不緊不慢地說道:“但你若真要鐵了心離開這座疏桐小築,我敢保證隻要你前腳離開,後腳你的身份就會被公之於眾,等到那時你就會陷入舉國皆敵的絕境當中。”


    “你在威脅我?”隋便長眸半眯,眸底有攝人心魄的寒芒一閃而過。


    李濟民搖搖頭,笑著說道:“算不上是威脅,我已經做出了足夠多的讓步,就連泥人還有三分火氣,說實話我現在肚子裏還憋著火呢。”


    “若你執意要走我攔不住,但同你在一起的玄策肯定會被你牽連,等到那時即便是我都很難將其保下。”


    “而且,以玄策的心思與你待在一起這麽肯定也已經知曉了你的真實身份,一旦他落在了刑部的手上,肯定就會是連坐的死罪。”


    隋便聽到這突然打斷他道:“若是我說他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沒想到李濟民聽到這番話後哂笑一聲,道:“這種話有本事你親自去同三司的人說,看看他們相不相信。”


    “聽你這麽說這場秋狩圍獵我是非參加不可了。”隋便沉聲說道。


    “我這人向來不喜歡強求別人,所以選擇權一直在你的手上,當然,若是選錯了你也要有能夠承擔後果的能力。”李濟民嗓音深沉地說道。


    “若是我幫你除掉李雍和,你會這個秘密爛死在肚子裏?”隋便鄭重其事地說道。


    李濟民同樣滿臉正色地點點頭,承諾道:“隻要你幫我登基大寶,而且又沒有逐鹿天下的心思,我可以讓你一輩子錦衣玉食安享餘生。”


    “我該相信你?”隋便目光灼灼地盯著李濟民,問道。


    李濟民緩緩站起身來,雙手負後,居高臨下看著隋便,麵無表情地說道:“隋便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隋便同樣撐起身來,迎上李濟民那道睥睨的目光,冷聲說道:“你也應該知道在你與太子之間房玄策是真心想要輔佐你的。”


    旋即他便越過李濟民徑直朝門外走去,與此同時一句話也落在了後者的耳中,“明日我會去參加秋狩圍獵。”


    看著勝負已分的棋局,李濟民怔怔出神,過了許久一陣蕭瑟秋風卷著落葉襲過他這才緊了緊身上的衣袍。


    李濟民扭頭看著敞開的院門,呢喃道:“那我與你之前呢?”


    你說我與太子李雍和之間他是真心想輔佐我坐上那張龍椅的,那我與你之前呢?他是想要成為扶龍之臣還是想要當那複國功勳?


    一念至此李濟民悠悠歎了口氣,隨後臉上浮現出一抹落寞之色,他抬頭望向那座玉皇頂,癡癡道:“你以為我想要做那孤家寡人嗎?”


    當隋便走出疏桐小築後沒有半點遲疑,身形驟然拔地而起急掠迴別苑小築。


    雖然他知道李濟民絕對不會做出兵圍小築之事,但以防萬一他要親自確認一下。


    當他推開別苑小築的院門時,見到天井中正在翻書的那個讀書人後,恍惚不定的心神終於安定了許多。


    自己之所以答應李濟民,其中有很大的緣由是不想讓這個瘦削的讀書人因為自己而深受牽連。


    若是放在之前以隋便的冷酷性情根本就不會將別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但如今他卻因為房玄策而甘願在秋狩圍獵中做那隻蟬,若是被楊老先生知道他這般“意氣用事”,肯定是又要指著自己的鼻子開始數落。


    一想到差點因為自己的紕漏使得遠在西洲的楊老先生的精細謀劃毀於一旦,隋便心中便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


    “你愣在那幹嘛?”房玄策聽懂動靜後撇頭朝他這邊看來,狐疑問道。


    隋便聞聲收斂起那份雲遊天外的籠雜心思,緩緩朝房玄策那邊走去。


    等走到他麵前後直接一屁股做了下來,然後大大咧咧地說道:“是我看走眼了。”


    房玄策聞言一開始滿頭霧水不曉得他究竟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但當他看到隋便的鄭重神情後心神一凜,想到他是去了二殿下那邊一趟,旋即不禁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李濟民?”


    隋便點點頭,直勾勾地看向房玄策。


    聽到這個確切答複後,房玄策猛然站起身來,屏氣凝神問道:“他已經知曉你的身份了?”


    隋便揉了揉眉心,然後對著他粲然笑道:“你沒想到吧,說實話我剛聽到他道破我身份時也是大吃一驚。”


    看到隋便依舊是這般玩笑不恭的模樣,房玄策眉頭緊皺,冷聲道:“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隋便臉上地笑意逐漸消失,換上的是一副冰冷如霜的神情,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當然知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不過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呢?難不成現在迴去殺人滅口?


    當然先前在疏桐小築中他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心思,然而卻很快又被他打消。


    李濟民一死,那豈不是讓李雍和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這種讓李雍和睡覺都能笑醒的事自己又憑什麽便宜他李雍和。


    隻要不是被李濟民逼到絕境,隋便還不願同他拚得魚死網破。


    “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那他怎麽就這樣安然無恙地放你迴來了?”房玄策狐疑問道。


    要知道隋便的身份可是大隋太子,李濟民與他這個前朝遺民之間應該是勢同水火的關係,怎麽可能會相安無事。


    “說起來還得謝謝李雍和。”隋便趴在桌子上,無可奈何地迴道。


    正因為有共同的敵人,所以李濟民哪怕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對自己出手,不然今日在疏桐小築等待自己的就不單單是他李濟民一個人了,而是整支良構。


    “他想用你來對付李雍和?”以房玄策的玲瓏心思隻要隋便稍微點撥就很快想明白了這其中利弊。


    “準確來說他是想借我來登上那張龍椅。”隋便解釋道。


    “你怎麽就答應了呢?”房玄策神情凝重地問道。


    憑借他對隋便的了解,以後者的心性絕對不會心甘情願做刀俎上的魚肉,而眼下他能夠安然無恙的迴來絕對是已經答應了李濟民提出來的要求。


    “不得不說你又欠了我一份人情。”隋便強擠出一抹笑意,嘖嘖感慨道。


    房玄策聽到這番話後仿佛被抽空了身上的所有氣力,目光渙散地坐下身來,呢喃道:“難道他是我來要挾你了?”


    隋便摸了摸鼻翼,訕訕笑道:“你能不能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夠點頭,一旦應了房玄策的這句話,那後者絕對會因此生出心魘,指不定會做出什麽荒唐事來。


    “李濟民隻是同我說開了這其中的利弊,而且他答應過隻要幫他鏟除李雍和,他準許我歸隱山林。”隋便故作輕鬆地說道。


    本來想用這句話來徹底打消房玄策的擔憂,卻沒想到被對方嗤之以鼻,反駁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句話難道不是你同我說的?你應該最明白這個‘最是無情帝王家’道理,你當真會相信他會在登基大寶後放你離開太安城?”


    “不然還能怎樣?”隋便抬眸反駁道。


    那不溫不火的語氣霎那間就讓房玄策感覺自己的一拳打在了團棉花上,滿腔怒火根本無處發泄。


    隋便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眼下能夠讓我選擇的道路確實已經不多了。”


    或者根本就不能說不多,應該就隻有兩條。


    要麽他活房玄策死,要麽...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同房玄策說,“況且因為你這個讀書人,那條明知山有虎的路我是非走不行。”


    “房玄策,你欠了老子好大的一份人情啊!”隋便心中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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