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年九月初八,衝鼠煞北吉福在南,甲不開倉財物耗散,午不苫蓋屋主更張,宜納采動土祭祀,忌冠笄祈福齋醮詞訟。


    寒露已過的第四日,也是昭陵山被重甲鐵騎封鎖的第五日。


    不隻是昭陵山內心神不定各有揣測,太安城內同樣爭論四起惶惶不安。


    按往年的時日推算,去往昭陵山的隊伍早該在前日就返迴,但如今又是兩日的光景已過,卻遲遲不見那支蜿蜒如長龍般的馬車隊伍。


    而且有好事者曾經去昭陵山看過,傳迴來的意思是昭陵山方圓五裏之地已經被重甲士卒封鎖,而且山腳下還有重騎遊曳巡視,看樣子山上絕對有大事發生。


    一時之間太安城中流言四起,市井百姓紛紛猜測昭陵山上是否出現了變故,更膽大些的則是直接放言秋狩大典中有刺客潛入,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陣仗。


    這日太安城內的那家有間客棧,換上一身便衣的周修福站在客棧門前。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客棧,第一次是在隋便離開太安城去往昭陵山時。


    周修福走進有間客棧前,環顧左右,感知到並沒有可疑人物後這才走了進去,而且在走進客棧後他緩緩將房門掩上。


    “寅老,昭陵山的事您聽說了嗎?”周修福看著櫃台邊正在修繕二胡琴弦的老寅,神情嚴肅地問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會事事皆知。”老寅抬眸“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自從知曉周修福是故人之子,老寅就一改往前的那種暮靄滄桑的模樣,與前者的言談中也多了幾分煙火氣。


    因為他覺著能夠看著這樣的小輩心懷大隋且安康順遂,這樣很好。


    “如今昭陵山被封鎖,我在刑部那邊得到的消息是大梁皇帝在宗祠被刺殺。”周修福壓低嗓音,道。


    老寅聞言猛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神色凝重地問道:“死了?”


    周修福搖搖頭否認道:“李湯死了李濟民絕對不會秘不發喪,而且他一死看似海晏河清的大梁勢必會兵戈四起。”


    隻要大梁的傳國玉璽一天沒有交到李雍和的手上,隻要大梁的兵權虎符一天沒有被李雍和掌控,那即便貴為儲君他屁股下的那張龍椅也坐不安穩。


    李雍和比起他爹李湯來無論是心機還是手段都略輸一籌。


    “所以從種種跡象來看,宗祠內出現的那名刺客絕對沒有得手。”周修福蓋棺定論道。


    “那麽你是在擔心什麽?”老寅繼續修繕著手中的琴弦,問道。


    周修福雙手微微攥起,沉聲道:“寅老,難道你忘了殿下如今可身在昭陵山上。”


    聽到周修福提及隋便,目盲的老寅沉吟了片刻,開口道:“你的意思是出現在宗祠內的那名刺客其實是小主子?”


    周修福點點頭,承認道:“因為消息封鎖太嚴,所以我能夠打探到得也不多,但如今種種跡象都已經指向了殿下。”


    “不可能。”老寅擺手道:“小主子行事極為謹慎,從來不會將自己立於孤立無援之地,或許他會有生出刺殺李湯的心思,但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失敗。”


    “萬一呢?”周修福反問道:“萬一殿下失手呢?”


    看著寅老穆然不吭聲,周修福繼續說道:“寅老你該清楚無論是您還是我,哪怕是遠在西洲的楊老先生,我們都承擔不起那個萬一。”


    “你想怎麽做?”老寅突然改口問道。


    “我知道寅老您因為種種緣故不能夠離開太安城,但我可以。”周修福沉聲道:“我保證會將殿下安然無恙地帶迴來。”


    老寅聞言問道:“殿下離京之前是不是叮囑你不可輕舉妄動?”


    周修福聽到這番話後默不作聲,這也算是變相地默認了此事。


    當初隋便離開太安城時確實有同周修福說過不可過分行事,遇事要先與老寅商量,不然如今隻怕周修福已經到昭陵山山腳下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聽殿下的話,我想殿下也不想讓人成為眾矢之的。”老寅淡淡說道。


    “可是...”周修福聽到寅老拒絕自己的提議,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道。


    “沒有可是。”寅老語氣加重了幾分,問道:“難道周祈雲就沒有教過你君命如山不可不從嗎?”


    本名原是周青山的周修福搖搖頭,苦笑道:“若是我父親還活著大概會這麽教我吧?”


    但是十二年前他已經戰死在乾清宮外了。


    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重了,寅老輕輕歎了口氣。


    是啊,周祈雲為先皇戰死在宮門前,如今周修福也為了隋便的安危而將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顧,自己又有什麽道理來指責他呢?


    “你去吧。”老寅終於鬆口道。


    “修福明白了。”周修福拱手抱拳對其躬身行禮道。


    旋即便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了有間客棧。


    年久失修其實已經略顯破敗的客棧內,老寅一人獨坐在櫃台旁,雙膝上橫放著那把與自己同樣流露出滄桑氣息的二胡,在寂靜無聲的四下,他悠悠歎了口氣。


    能夠輕而易舉斬殺虞子期如何?能夠在天象境內獨占鼇頭又如何?最終還不是要畫地為牢身受束縛。


    離開了這座有間客棧,他老寅又憑什麽護得住小主子?


    一念至此,他屈指彈落在胡弦之上,二胡發出一陣瑟瑟寒徹之聲。


    如同一隻深秋的老蟬,自知老之將至,自知無能為力。


    ...


    昭陵山。


    其實皇帝陛下在宗祠內並在受傷,這幾日幾乎所有的文武大臣都知道了之所以如此正是因為秦王殿下替陛下擋下一槍。


    而短短五日的光景,皇帝陛下就去看望了秦王殿下四次,每次自秦王殿下的小築中出來陛下總是和顏悅色的消息也從文武大臣中傳遞開來。


    至於太子李雍和則是宛若被打入冷宮般,除了最開始陛下命人送去一些有助康複的補食後便在沒有了半點動作。


    一時之間,整座昭陵山上的朝堂氣息逐漸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昭陵行宮。


    “啟稟陛下,秦王殿下在外求見。”養心殿外,一道略顯刺耳的嗓音響起。


    殿內暖榻之上正在閉目養神的李湯聞聲緩緩睜開眼眸,淡淡吩咐道:“宣。”


    等到高大朱紅的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自殿外走了進來。


    “兒臣拜見父皇。”李濟民作揖行禮道。


    “快起身,你傷勢剛剛痊愈,不用行禮。”李湯坐起身來,神情關切地說道。


    李濟民直起身來,輕輕按了按肩頭,說道:“迴稟父皇,兒臣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了。”


    李湯看到他這副樣子不著痕跡地點點頭,然後冷不丁地吐出一句,“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李濟民初聞這句話微微微微一怔,不知道從何談起,但當他抬眸迎上父皇的目光時,他心神一顫,神情動容地說道:“兒臣願為父皇,為大梁分憂解難。”


    李濟民與李雍和李景涼三人身上同樣身負大梁皇室血脈,那為何在法壇中麵對突如其來的一槍,隻有李濟民挺身而出,李雍和與李景涼兩人卻昏厥不醒?


    李濟民三人同為皇室貴胄,身份煊赫,可李濟民又何曾過過一天養尊處優的日子?誰又敢說李濟民身上隻有那肩頭一處傷勢?若有人敢這麽說就不怕被千萬大梁的雄卒生生用唾沫淹死?


    “今日來見朕有事?”李湯眉眼帶笑著問道。


    “迴稟父皇,確實有要事。”李濟民拱手說道:“父皇封鎖昭陵山已經半旬之久,這段時日文武大臣惴惴不安,如此下去隻怕有失父皇在朝臣心中的威信。”


    李湯輕嗯了一聲,問道:“那日的前朝孽子查到了?”


    李濟民搖搖頭,“沒有。”


    “那就繼續查。”李湯淡淡說道:“什麽時候找到了大典什麽時候繼續舉行。”


    “父皇!”李濟民堅持道:“還請父皇三思。”


    李湯見到竟然有人忤逆自己的旨意,剛要震怒,但一想到那日那一槍,旋即心境又變得平和下來。


    “濟民,那按你的意思此事該如何處置?”李湯神情平靜地問道。


    李濟民見父皇有了“鬆口”的跡象,趕忙說道:“那名前朝孽子當然還要繼續搜捕,但最好是由明轉暗,將此事交給良構,再由刑部從中輔助,眼下當務之急是將秋狩大典舉行完畢,以安撫臣心民心。”


    李濟民口中的良構前身是梁國的檢安衛,但自從大梁建國後,瀾滄鐵衛代替了檢安衛的職責,而原先的檢安衛則是更名為良構。


    良構不聽六部三司之命,隻遵皇帝陛下一人之旨令,行天子專行之事。


    李湯聽到他這則提議後,眉頭微鄒眼神陰晴不定,不過在沉吟片刻後那雙劍眉就舒展開來,點頭應允道:“可以。就按你說的辦。”


    李濟民聽到父皇采納自己的提議後,強壓下內心的激動,躬身說道:“兒臣遵旨。”


    伴月小築。


    這是太子李雍和在昭陵山落腳之地。


    因為李雍和太子的身份,所以伴月小築其實距離那座昭陵行宮極近,但即便是如此,這半旬的光景李湯從未踏足過伴月小築。


    即便是去往李濟民的疏桐小築,那尊明晃晃的大輦也隻會繞道而行。


    這一幕不隻是落在文武大臣的眼中,當然也落在了李雍和的眼中。


    “大哥,聽說李濟民去行宮見了父皇。”伴月小築內李景涼沉聲說道。


    李雍和盯著自己這個四弟看了許久,仿佛他對自己開口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聽說,據說”直到今日他在自己麵前依舊沒有半點自己的主見。


    “大哥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李景涼不解問道。


    “沒什麽。”李雍和擺手道:“李濟民去往父皇行宮你都打探到什麽了?”


    “父皇同意了他繼續舉行秋狩大典的提議,至於出現在打探中的那個刺客,按照父皇的意思已經交由良構來處置了。”李景涼雙手交叉,如實迴道。


    李雍和聞言點點頭,眼神陰翳酷烈。


    如果那個前朝孽子沒有出現在法壇內,如果他沒有向父皇遞出那一槍,就沒有李濟民替父皇擋槍一事,那李濟民自然也不會像如今這樣獨得父皇信任。


    所以這一切的根源皆是因那個可惡的前朝孽子所起。


    “若是那個前朝孽子落在我的手上,我定要將他扒皮抽筋挫骨揚灰以泄心頭之恨。”李景涼仿佛是想到了什麽,咬牙切齒神情猙獰地說道。


    李雍和看了他一眼,話鋒一轉,問道:“秋狩一事安排得怎麽樣了?”


    若是父皇當真采納李濟民的提議繼續舉行秋狩大典,那接下來的重頭戲自然就是賜食之後秋狩。


    秋風起圍獵場,百草枯狡兔死。


    “大哥放心,若是李濟民真敢參加這次的秋狩圍獵,我敢保證會讓他死得不明不白。”李景涼陰惻惻地笑道。


    等到秋狩圍獵,在那天蒼野茫的獵場中,誰是獵物,誰又是獵手?可不是誰說了都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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