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官驛內。


    驛丞與一眾仆役皆是戰戰兢兢之色,那低頭哈腰的樣子,宛如見到了聖人一般,莫敢有半分懈怠,謹小慎微。


    十餘人排成一列,就連唿吸都顯得小心翼翼的姿態。


    另有十幾名帶刀黑衣侍衛就站在他們麵前,手握刀柄,滿是警惕。


    大堂中僅有一張桌子坐著人。


    一名銀白胡須,氣度不凡的華服老者坐在桌前,正襟泰然的態勢,不怒自威。


    袖口上繡著幾縷金線,左手拇指上戴著一枚墨玉扳指,溫文爾雅,襯托出其極為不凡的身份地位。


    身後,仍站著兩人。


    其中一人看似已六旬有餘,一頭白發,估計比坐著的華服老者仍要年長幾歲,臉上滿是褶皺。


    此時卻躬著身子,恭敬非常,目光始終落在華服老者身上,時刻聽後吩咐的樣子,整個一奴才色相。


    另一人則相對淡定,雖也稍稍彎著腰,但並不怎麽顯卑微,張弛有度。


    身上的書卷氣很濃,同樣頗具儒雅,類似於大儒學者的形象。


    華服老者坐定之後,目光環視了官驛大堂一周,而後輕輕一歎,竟似有某種緬懷的情緒在。


    稍頓之後,抬手將身邊的“大儒”招來,道:“定賢,可曾記得這處官驛?”


    被喚作“定賢”的那人上前一步,拱手道:“記得。這處官驛,便是當年蘇星昊為老爺擋箭的地方。老爺感恩於蘇星昊,這才有了後來的蘇縣之主...”


    縱觀整個西楚朝野,以“定賢”為字號之人或許不勝枚舉,但有此字號,又能匹配上眼前這層微妙身份的,卻僅有一人。


    便是當代柳氏家主,享朝廷一品待遇,官階卻隻有區區五品的大學士柳風陽。


    而能讓這位眼界奇高,極具風骨的大儒學士卑躬彎腰之人,天下又有幾個?


    事實上除了龍椅上那位之外,就再無他人。


    聞言。


    一身尋常富貴老爺打扮的趙徹,歎道:“是啊,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不可不報。故而,我給了他縣主之位,世襲罔替,一概支配蘇縣之稅收,也算是不曾虧待了吧?”


    柳風陽迴道:“自然。已算隆恩浩蕩...”


    “可他蘇家尚不知足啊,這些年來,蘇星昊仗著與我這層關係,在蘇縣橫行跋扈,已然惹得民怨四起。前兩年被彈劾之後,居然還膽敢闖入禦史台府當眾毆打官員,卻是讓我尤為難做。”


    “微臣深知陛下的難處,蘇家罪行累累,但又與陛下有過命交情。若按律將蘇家交由三司處置,陛下就難免落得忘恩負義,誅殺恩人之名。但若始終視而不見,卻也有悖律法,等同枉顧百姓的冤屈與福祉,屬實兩難。”


    “那定賢以為,我當如何自處?”


    “陛下不是已經有決定了嗎?不以帝君之名而來,便算是給蘇星昊最後一次機會。此去蘇縣,他若能體會陛下的苦心,日後當有所收斂,散盡家財以安民憤。如若不然,下次來的...就是三司府兵,律法的嚴懲!”


    趙徹輕笑,“不愧是柳大學士,你倒是看得通透。來,坐下!”


    他忽而指了指身邊的座位。


    柳風陽一怔,卻莫敢輕動,低頭道:“天子駕前,微臣莫敢逾越。”


    在古代,森嚴規矩之下,幾乎無人敢貿然與天子同坐。


    趙徹卻道:“不是說好了嗎?一出京都,你我便是老友,並非君臣。我是王員外,你是柳管家,僅此而已。讓你坐,你就坐!”


    他嚴肅的樣子,不容置喙之色。


    柳風陽稍稍遲疑後,隻能硬著頭皮坐下,但仍顯拘謹,道:“謝陛下...不,謝王老爺...”


    趙徹擺了擺手,“其實我這次來,也並非單純為了蘇家,可知還所為何事?”


    柳風陽道:“也為了李厚卿之子?”


    前朝虎威大將軍李仕泯,字厚卿,便是李宣的父親。


    古人對關係要好之人,都喜叫字號,從柳風陽口中說出“後卿”二字,可見柳氏與當年的李家亦是關係匪淺。


    趙徹點頭,“正是。說起來,此子倒是讓我倍感意外。敢綁架當朝儲君不說,居然還主動要求做紫薇的駙馬。如此膽色,我豈能不見?非但要見,而且迫不及待!就趁著處理蘇家一事,順道在蘇縣見見他吧!”


    “按照紫薇迴京的行程,我們若不在此處相遇,那她必然是逗留於蘇縣。”


    柳風陽聽了,卻是皺眉:“說起厚卿之子,亦是讓我詫異。您...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太子的安全?”


    而他倆能如此說話,怕是還不知道蘇星昊已死於蘇縣府中。


    趙徹捋了捋胡須,淡然之態,張口欲言。


    正在這時,門外卻傳來官兵的稟報聲:“啟稟主家,關卡前來了一人,欲入驛館尋人。屬下暗覺此人身份有異,特來稟報。”


    聽此,趙徹也眉頭淺皺,不禁有些狐疑起來。


    他微服出宮一事,乃為絕密。


    除了隨行的柳風陽之外,就隻有貼身的禁衛得知,按理說,不該有多餘的外人知道他的行蹤。


    此時,怎會有人來尋?


    雖說門外之人還沒說要找誰,但站在趙徹的角度,難免會先入為主,自認為是來找他的。


    便迴了一句:“何人來尋我?”


    “迴主家,此人並非來尋主家,而是柳大小姐...”


    “找阿狸?”


    一聽此話,趙徹二人頓時一愣。


    柳風陽瞬間就站了起來,詫異道:“來人是男是女?阿狸跟公主殿下在一起,找她...怎會尋到此處?”


    門外之人迴道:“迴柳學士,屬下亦深感不解。那人既認識大小姐,當知道大小姐此時與殿下同在,不該尋到此處來。但估計是見到門外馬車上的柳府旗幟,因此有所誤會。”


    說著,便將李宣二人的外貌裝扮描述了一遍。


    柳風陽聽後,更覺驚訝。


    作為父親,他對自己女兒的關係圈不無了解。


    卻也未曾聽說柳棲鳳在蘇縣晉陽一帶,有這麽一名相貌堂堂的年輕朋友,而且還是男的...


    正當猶豫著要不要出去一見之時,趙徹已若有笑意,道:“哦?既是阿狸的朋友,那便見見!讓他進來吧,興許是阿狸的意中人...也說不定!另外,撤走路上的關卡,無需過於謹慎。”


    “二十年前,朕在此地遭遇行刺,倒不相信二十年後的今日,仍有人膽敢舊地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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