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苑。


    白姨娘歪在軟榻上,把薄毯往身上又攏了攏。


    都入夏了,可她孱弱的身體依然覺得寒冷。


    整整十三年了。


    白姨娘閉了閉眼睛,一滴淚悄然滑落。


    有些事,也該讓茵茵知道了。


    “娘!”


    白姨娘聽到輕喚聲,這才睜開眼睛,虛弱的笑了。


    “茵茵來了!”


    “娘!”


    朱茵茵上前拉住白姨娘瘦若無骨的右手,入手冰涼,淚水瞬間湧上眼眶。


    見到女兒這副模樣,白姨娘無奈的抬起左手,輕輕揉了揉朱茵茵發頂。


    “傻孩子,哭什麽。娘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不是娘這副模樣,你也不能正大光明的喊娘了。”


    “娘!”


    聽到白姨娘的話,朱茵茵哭的更兇了。


    雖然鎮國侯看起來最是喜愛自己這個侯府最小的女兒。可是朱茵茵知道,整個侯府,鎮國侯隻真心疼愛世子。


    侯府的一切,都是為了給世子鋪路,所有人都必須給世子讓路。


    自小,白姨娘就教導朱茵茵該如何隱忍,如何做一個天真爛漫的“傻、白、甜”。


    這才讓朱茵茵不至於被鎮國侯針對,也不會被鎮國侯刻意下功夫去養歪。


    誰能想到,堂堂鎮國侯,會刻意把自己的庶子庶女都給養歪呢?


    哪怕,是自己這個幫助他鏟除了府中奸細的枕邊人,還不是失去了利用價值,就被扔在了一邊。


    恩情?


    愛情?


    嗬嗬!


    如今,白姨娘隻希望她唯一的女兒能夠有個好歸宿。白姨娘又忍不住想起自己表哥家的次子衛燊炎,跟茵茵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關鍵,年歲也相當啊。


    這些年,也不枉費他們想盡辦法讓幾個孩子多多相處。


    有了衛燊炎,白姨娘就算是立刻斷氣,也不用再擔心朱茵茵了。


    咳咳!


    想著想著,白姨娘忍不住又咳嗽了兩聲。


    她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隻希望在她離世之前,能夠順順利利的把朱茵茵嫁出去,也不枉費她們母女一場。


    朱茵茵擔憂的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過來,單手扶著白姨娘,給白姨娘喂下。


    喝下熱茶,白姨娘感覺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流入四肢百骸,整個人也感覺輕鬆了許多。


    “好了,茵茵,快些看書吧。一會兒,娘還要檢查你的功課的。”


    “知道了,娘。”


    朱茵茵滿是憂心的看著白姨娘,隻是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朱茵茵努力壓下眼底的淚意,娘親讓她做的事情,她盡量做好就好。


    朱茵茵知道,她娘,估計這個冬天是熬不過去了。


    隻有讓白姨娘毫無遺憾的離開,才是朱茵茵真正的孝順。


    朱茵茵懂!


    白姨娘也懂!


    於是,母女兩人一個認認真真的看書,一個斜靠在榻上,溫柔的看著認真讀書的女兒。


    故事很短。


    朱茵茵讀書讀得很快。


    眼見朱茵茵合上書籍,白姨娘嘴角忍不住揚起一個弧度。


    “茵茵!”


    “娘!”


    “讀完了?”


    “嗯!娘親。女兒都讀完了。”


    聽到朱茵茵的迴答,白姨娘心底分外欣慰。不過,還是如同往日一般進行考教。


    “看明白了嗎?”


    “看明白了,娘親。臥薪嚐膽的‘臥薪’,是指躺臥在柴草上。‘嚐膽’是指口嚐苦膽。”


    朱茵茵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看著白姨娘溫和的目光,這才繼續解釋:


    “‘臥薪嚐膽’,是形容人刻苦自勵,立誌雪恥,發奮圖強。”


    白姨娘欣慰的看著朱茵茵,茵茵真的長大了。學了這麽多,應該能夠幫助她在鎮國侯府好好的活下去,等到出嫁的那一天。


    心裏最後一口氣泄了,白姨娘整個人迅速虛弱下去。


    不過,白姨娘還是堅持交代女兒:


    “不錯,我兒學得很快。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不怕艱苦的環境,一心發奮圖強,才有後來的複仇血恨,最終做出一番大事業!”


    頓了頓,白姨娘用眼光仔仔細細描摹了一遍女兒的容顏,似乎想要將女兒牢牢記在心底。


    良久,白姨娘喘了口氣,這才繼續囑咐:


    “茵茵,你要像越王勾踐一樣自強自立,發奮學習,任何時候都不能失了警惕心。”


    雖然,現在看起來衛燊炎是個好的。


    可是,歲月啊,可以磨滅一切。


    誰又能保證衛燊炎能夠不變初心呢。


    所以,茵茵能夠依靠的,就隻有她自己和她的兒子。


    隻是,看著朱茵茵青澀的臉龐,如何告訴她這些呢?


    罷了,還是給茵茵留一封信吧。


    “茵茵,我累了。你也早點迴去休息吧。”


    “是,娘!”


    看著白姨娘的模樣,朱茵茵的心就是一陣揪疼。


    她娘……


    朱茵茵心裏酸澀不已,鼻子也是一陣酸澀,可是,她現在不能哭,她不能讓白姨娘更難過。


    朱茵茵低著頭答應一聲,這才匆匆離開。


    剛剛走出白姨娘的院子,朱茵茵眼底的淚水就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往下掉。


    一大顆,一大顆的淚珠砸落地麵。


    朱茵茵捂住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哭出聲來。


    鎮國侯書房。


    “侯爺!”


    鎮國侯暗衛金一悄無聲息的進入書房,單腿跪地。


    “嗯!起來迴話。”


    “是,侯爺。”


    “如何?”


    “白姨娘隻怕時日無多了。”


    “終究還是要走了嗎?”


    鎮國侯看了看手中的茶盞,茶盞的水麵漾起一層漣漪。


    原來,自己的手——抖了。


    原來,自己聽到這個早就知道的結果,還是會心緒波動的嗎?


    白姨娘!


    想起那個如同蓮花一樣幹淨淡然的女子,終究是他對不起她。


    “侯爺,五小姐是哭著跑出海棠院的。”


    主子能夠發呆,金一卻不能不拒實稟報。至於朱茵茵要怎麽處理,那是鎮國侯的事情。


    畢竟,朱茵茵到底是因為白姨娘不久人世而哭,還是知道了當年真相而哭,金一是真的不知道。


    這個棘手的問題,還是留給侯爺來解決吧。


    人家終究還是一家人,他這個外人瞎摻和,隻怕下場就是一張草席扔到亂葬崗吧。


    金一可不蠢。


    所以,金一很忠心。


    所以,金一很本分。


    所以,金一是鎮國侯府活得最久的——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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