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們要下山投奔天平軍的那群亂兵?!”


    夜半,當王仲甫八人逃亡來到彭城後,他們當即便把龍脊山許佶等人試圖下山投靠王仙芝的事情告訴了孟球。


    身為徐州刺史、徐泗團練使的孟球在得知這些散落各處的銀刀軍,竟然試圖聯合投靠王仙芝後,他心底也是忍不住忐忑了起來。


    “是的使君!”王仲甫站在其餘七人前麵,主動作揖道:


    “我本想勸說他們下山投降使君,結果他們得知天平軍的那群亂兵聲勢浩大,當即便要逼迫我為頭目,帶他們前去投靠那群亂兵。”


    “我心中恐懼,隻能謊稱翌日率領他們下山,趁夜帶著我這七名弟兄下山來,將此時告訴使君。”


    麵對眼前的孟球、趙黔二人,王仲甫不敢隱瞞,隻是稍微將自己美化,同時將事情經過全盤說出。


    孟球驚恐不定,畢竟銀刀軍名聲在外,而他自認為沒有王式那般帥才,自然沒有把握收拾銀刀軍。


    想到這裏,孟球看向趙黔,趙黔則是麵對王仲甫等人抬了抬下巴:


    “你們先去寅賓館休息,憑此功勞,換個良身倒也不困難。”


    “是是是……謝趙都將,謝孟使君……”


    王仲甫等人眼看得到赦免,當即便鬆了口氣,跟著長山都的牙兵退出了正堂。


    待他們走後,孟球這才急切看向趙黔:“會明,這銀刀軍的殘兵若是與亂兵匯合,徐州危矣!”


    “使君不必驚慌!”趙黔語氣沉穩,莫名給人一種安全感。


    “銀刀、門雕等軍殘部,此前已經被王金吾及使君招撫近千人,龍脊山四周最多不過遊蕩三千餘人。”


    “即便他們投靠天平亂兵,末將也有把握守住彭城,使君無需擔心。”


    “當務之急,還是需要看朝廷如何催促各鎮援兵入徐泗討平賊兵!”


    隨著趙黔的話音落下,孟球也漸漸放鬆下來,而趙黔則是在心中暗罵。


    不過他並不是覺得孟球無能,隻是怨恨王仙芝他們兵變的不是時候。


    當初王式被調離之前,便已經交代了趙黔該如何解決龍脊山的那群銀刀逃卒。


    王式交給趙黔的辦法是溫水煮青蛙,將事情漸漸放下。


    若是有銀刀逃卒下山投降,隻需將他們招安為民,便能花費三五年時間將這四千多逃卒的問題解決。


    原本趙黔和孟球配合不錯,龍脊山四周的銀刀逃卒,已有近千人下山接受招撫。


    剩餘的三千多逃卒,頂多五六年苦功,便能將他們的問題解決七八成。


    至於那些冥頑不靈的逃卒,則是等到銀刀軍逃卒被招撫差不多後,由長山都牙兵搜山檢海,將他們從龍脊山中搜出斬首,以儆效尤。


    計劃是個不錯的計劃,但王仙芝兵變北上,還在徐泗地區亮出旗號,這就破壞了王式與趙黔原本的計劃。


    想到這裏,趙黔暗罵不止,同時也隻能寄希望於徐泗地區以外的藩鎮援兵來討平賊寇。


    以長山都的實力,守住彭城是沒有問題的,但其它地方就很難說了……


    在趙黔暗罵的同時,龍脊山的龐勳則是以都頭身份,派人前往了宿州與王仙芝接觸。


    龐勳派遣押衙張琯前往宿州,而張琯的速度也很快。


    臘月十五日,身材健壯的張琯便帶著兩名銀刀牙兵渡過通濟渠,來到了蘄縣北部的天平亂軍搖旗處。


    擺在他們眼前的,是被積雪覆蓋的荒地,以及橫亙在蘄縣與通濟渠官道之間的巨大營盤。


    營盤南北長三裏,東西近二裏,就近許多樹林被砍伐殆。


    成片的樹墩擺在眾人眼前,而天平亂軍的馬匹並不多,直到張琯他們距離營盤不到五裏,才堪堪被天平亂軍的塘兵發現。


    “防守空虛,但卻布置了塘兵。”


    “看來這王仙芝還是有些能耐,隻是手下精銳不多,不然也不會隻敢放出五裏塘兵。”


    隻是簡單試探,張琯便通過天平軍亂軍的塘兵,得知了王仙芝和亂兵的水平。


    “前麵的站住!!”


    身騎挽馬的塘騎喝止住了張琯等人,而他身後還跟著十名身穿布衣,手持魚叉的步塘。


    雖然是步塘,但以他們的裝束,說是流民也毫不為過。


    “不要誤會,我等是銀刀軍都將龐勳龐都將麾下的牙兵。”


    “此次前來,乃是奉了我家都將的軍令,前來與高節帥議事!”


    張琯雖然瞧不上這群遊勇散兵,但秉著來都來了的態度,他還是決定去看看這自稱為天平軍節度副使的王仙芝。


    塘兵們在得知來人竟然是傳說中的銀刀軍後,頓時騷亂起來。


    片刻後,他們才稍稍平靜下來。


    那塘騎策馬上前與張琯對視兩眼,隨後才開口示意他們跟上。


    張琯沒有猶豫,帶著兩名弟兄便跟著塘騎南下,不多時便來到了王仙芝等亂兵的營盤。


    營盤內的環境,不可謂不糟糕。


    銀刀軍雖然跋扈不假,但跋扈的底氣是實力。


    從王智興創建銀刀等軍開始,銀刀等軍向來不敢忽視操訓。


    五日一練,十日一操的規矩實屬常態,偶爾還會外出訓練行軍和紮營。


    銀刀軍對於修建營盤的標準很高,正常情況下需要派遣斥候探查四周,選擇有水源的地方紮營。


    營盤周邊如果隻是小溪、小型湖泊,那麽營盤通常會就地構建。


    如果是大江或者是較大型的河流,那麽營盤一定要距離江河一定的距離,並且首選坡度高的地方,而這也是防止敵人夜渡江河來做文章。


    假如選擇了離水源較遠的地方紮營,那軍營的工匠們便會搭建取水係統。


    這個取水係統相當於用一條條半截竹管接通水源與營區,再利用一種類似圓筒的設施,讓水源倒流入竹管,然後水順著竹管流向了營區。


    這還僅僅隻是水源,更重要的問題是軍營之中的衛生建設……


    在營盤內,衛生其實是每個將領最在乎的事情。


    營盤內分為大小多個營區,每個營區大約住幾十到幾百人,每個營區都會挖一到兩個類似於廁所的設施。


    軍營的廁所也不僅僅是挖個坑就足夠,而是需要挖出圓形茅坑,然後通過醫官在坑底撒上草藥,再加上流通洞等物來預防瘟疫。


    不僅如此,廁所必須離水源和糧食很遠,也不能和士兵營帳靠的太近。


    正因標準嚴格,所以當張琯看到營內情況的時候,他便嫌棄起了這支亂兵。


    天平亂軍在營內的營區規劃堪稱沒有,不僅帳篷隨意搭建,甚至將茅坑挖在各自的帳篷旁邊。


    張琯經過時,似乎還能看到茅坑內的那些汙穢,惹得他直皺眉頭。


    “與這樣的隊伍住在同一個營盤,恐怕還沒打上仗,就要被感染上瘟疫了……”


    張琯這般想著的時候,便見營內許多兵卒身穿破爛布衣,手持各式各樣的兵器。


    他們亦或者說笑,亦或者摳腳和鬥毆,甚至還有的在抓亂發上的虱子。


    麵對他們的如此形象,張琯已經不對王仙芝等人抱有任何期待。


    不過隨著他們走入營內數百步後,前方突然出現了被木牆圍起來的小營盤。


    小營盤的營門由一百名身披重紮甲的健壯兵卒守衛,想來這才是天平亂軍的精銳。


    張琯這般想著,而營門的天平亂兵也將其放行,不過帶路的人換成了一名隊長。


    相比較外麵的那群遊勇散兵,營內的天平亂兵顯然訓練有素。


    營內各處布置井井有條,巡營間隙幾乎沒有,可謂森嚴。


    隻是略微幾眼,張琯便知曉了天平亂兵的素質和戰力。


    他暗自點頭,收迴了之前的看法。


    “看來他們隻是借助流民、盜寇的聲勢,若是戰事來臨,還是得依靠這些亂兵。”


    張琯心思活躍,而這時他也被帶到了小營盤內的牙帳麵前。


    帳內已經站著不少身穿紮甲的將領,主位那人在甲胄外穿了件罩袍,顯示其地位與旁人差距。


    “節帥,這便是銀刀軍的人!”


    帶路的隊長向帳內王仙芝作揖行禮,張琯也跟著作揖道:


    “王節帥,某是銀刀軍都頭龐勳所派之押衙,前來與節帥商議下山聯手之事。”


    “莫要耽誤,且先進來把事情說清楚吧。”


    王仙芝抬了抬下巴,示意其走入帳內。


    張琯也不懼,當即走入帳內,隨後打量了會王仙芝。


    王仙芝不過中上身材,隻是體格健壯,麵龐黢黑,兩手老繭無數,是個使兵器的好手。


    “銀刀軍的威名,某早有耳聞,隻是爾等被王式打散,若有實力,何必等到今日才起事?”


    王仙芝提出疑問,畢竟銀刀軍威名在外,他不相信銀刀軍若有實力,會老老實實的待在龍脊山上。


    麵對王仙芝的疑惑,張琯也隨之解惑道:


    “實不相瞞,我軍本來是準備使些銀錢,走走門路,隨後下山繼續從軍。”


    “不過如今王節帥既然來了,那我們自然不願意將性命交與他人之手。”


    “又問哪個男兒願意做個沒頭神,無家室的小校兵頭?”


    “今日有了機會,若不搏一搏,又怎知我等沒有出頭之日?”


    比較王仙芝被脅迫不同,銀刀軍的張琯他們可是推了龐勳做替死鬼。


    若是朝廷招安時不需要龐勳,那他們大不了將龐勳解決了,接受招安,領下官職便是。


    三言兩語間,盡管沒有提到龐勳,但王仙芝依舊看出了銀刀軍的心思。


    同情龐勳之餘,也不免在心底暗淬一口:“這些牙兵果然肮髒,自己人說殺就殺。”


    思緒間,王仙芝沉吟道:“爾等是要下山來,往我這邊來歇息幾日,還是另起爐灶,自行搖旗?”


    “若是能拜入您營中自然最好,不過我等還是得知曉您日後去處才行。”


    張琯等人更希望招安,若是能拜入王仙芝營下,日後他們接受招安就從龍脊山銀刀軍主謀,變成了亂兵從謀。


    僅僅是一字之差,但是被招安的難度卻是直線降低。


    “直娘賊的,狗東西!”


    王仙芝在心底暗罵,他也看出了銀刀軍試圖將他作為跳板。


    隻是他略微思索,又覺得似乎不是不可以。


    銀刀軍要用他當跳板來接受招安,而他又何嚐不可以借助銀刀軍威名招攬更多盜寇流民?


    徐泗地區的鐵礦可不少,軍中招撫的逃民也有鐵匠。


    若是有了銀刀軍加入,朝廷也不敢立即對他們動兵,屆時自己可以趁機打造軍械甲胄,從盜寇與流民中選拔些精銳,以此擴充自己實力。


    這般想著,王仙芝頷首道:“此地營門已向銀刀軍打開,隻要張押衙不嫌棄,即日便能來此與某會師。”


    “如此甚好,那某告退了。”張琯眼見計劃成功,當即便得意退出了牙帳。


    在他走後,尚君長與尚讓紛紛看向王仙芝,二人眉頭緊鎖,各自表達起意見。


    “節帥,這群銀刀軍名聲可臭得很,屆時若是作亂,我等恐怕彈壓不住。”


    “是啊節帥,您為何與他們沾上聯係?”


    兩兄弟不解,畢竟銀刀軍的威名有大半都是他們幹的髒事。


    隻是對此,王仙芝卻安撫二人道:“他們需要借助我們的威勢來接受朝廷招安,我們也需要他們以壯聲勢。”


    “如今他們雖然以我們為首,但等到官軍招安我等時,那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


    尚君長與尚讓聞言,這才略微安下心來。


    王仙芝見狀便繼續說道:“那群盜寇和流民的素質如何,你們也都瞧見了。”


    “雖說每日都有數千人來投,但多是遊勇散兵,到了戰陣之上隻是拖累。”


    “眼下我需要借助銀刀軍威勢來威懾四周藩鎮,同時搶奪徐泗宿三州在外鐵礦,鐵匠打造甲胄。”


    “時間拖得越久,我們能編練的新卒就越多!”


    王仙芝話到此處,目光看向尚讓:“搶奪鐵礦,打造甲胄之事就交給你。”


    “稍後你從營中領二百老弟兄和兩萬盜寇出營,我與你阿兄繼續在此搖旗。”


    “是!”尚讓連忙作揖,隨後便接下軍令,帶著營中二百老卒與兩萬盜寇出營向四周擴散而去。


    王仙芝走入宿州已有五日,前來投靠的流民與盜寇也越來越多,儼然不下三萬之眾。


    即便被尚讓帶走兩萬人,他也能憑著河南、淮南地區的盜寇與流民,迅速將隊伍拉起來。


    兩日後,龐勳得了張琯的消息,當即便開始在龍脊山搜尋散落的銀刀軍逃卒,準備將逃卒收羅差不多後,再與王仙芝會師,


    在他與王仙芝建立起聯係的同時,彭城的孟球也依靠王仲甫的供詞,將天平、銀刀亂兵合兵的事情寫在奏表之中,派輕騎往長安送去。


    輕騎將奏表送抵長安時,卻已經臘月二十八日,距離除夕僅間隔一日。


    李漼本就不算好的心情,更是因為這封奏表而變得更壞。


    “令狐綯在幹嘛?!”


    他的心情之所以不好,是因為那個處處頂撞他的畢諴在幾日前病故於府中。


    盡管畢諴的諫言令他難受,但他清楚畢諴活著的好處。


    畢諴的品行值得信任,他所諫言的事情,也大多是有其原因,隻是李漼無法解決罷了。


    失去這樣的人,他又得重新挑選能臣來輔佐自己,李漼心情如何能好起來?


    隻是不曾想,他還未從畢諴病故的難受中走出,徐泗地區又給了自己一個“驚喜”。


    “銀刀逃卒與天平亂兵合兵,光亂兵便不下三千,盜寇更是有數萬之眾。”


    “朕早就準許令狐綯便宜行事,為何大軍止步不前,大半個月過去,對亂兵的圍捕毫無進展不說,還讓亂兵坐大於宿州?!”


    李漼將手中奏表摔在紫宸殿上,難得見到皇帝的百官們也紛紛作揖:“陛下息怒……”


    “息怒?”李漼氣笑了,時局如此,他拿什麽息怒?


    想到這裏,他目光不免投向百官隊伍的前三排。


    裴休臥病在床,如今前三排裏稍微令他記憶深刻的,唯有宰相蔣伸,兵部侍郎路岩及高璩(qu)等人。


    除此之外,便是被調入京中的王式、徐商等官員。


    當然,其中也有他所熟悉的張淮鼎,及其父親張議潮。


    麵對這群官員,李漼卻感到了些許棘手。


    張淮鼎掌管左右神武軍,張議潮又有河隴背景不能動用。


    王式和徐商剛剛調入京中,還需考察,方能授予官職。


    蔣伸不善兵事,自己唯能依仗路岩及高璩。


    想到這裏,李漼對二人質問道:“兵部,眼下之事,該如何處理?”


    “陛下……”路岩眼見情況如此,當即開口作揖道:


    “聖旨送往亦需要時間,令狐使相恐怕才剛剛接到聖旨不久,正在調遣四鎮兵馬。”


    麵對路岩的樂觀,高璩卻搖頭站出,持笏板作揖道:“陛下,河淮兩道的盜寇與流民眾多,若是不能迅速解決亂兵,恐怕會引起兩道動蕩。”


    “高侍郎未免有些杞人憂天……”


    路岩不滿高璩與自己唱反調,可他話還沒說完,高璩卻打斷他並質問道:


    “賊寇屯兵蘄縣,距通濟渠不過二十裏。”


    “倘若賊寇切斷漕運,兩都百萬臣民莫非要掘土吃草乎?”


    “荒謬!”路岩連忙打斷,同時向李漼作揖道:


    “宿州為諸鎮包圍之地,賊寇若敢切斷漕運,不出幾日便會被蕩平!”


    “路侍郎勿要再攪亂廟堂了!”


    高璩眼見路岩根本就沒有遠見,並且還不斷打斷自己的建言,頓時也來了脾氣。


    “到底是誰在擾亂廟堂?!”路岩怒目看向高璩:


    “自古以來,從未聽說過亂兵和流民能成事,高侍郎莫……”


    路岩話音還未落下,高璩便將其打斷,怒目道:


    “君不見陳勝吳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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