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暗自歎息時,那個被王叫做“景叔”的醫生忽然衝我微微一笑,一邊撤迴他搭在我手腕上的指頭,一邊深藏不露地說道:


    “你隻要一直保持平靜的心態,常懷一種慈悲,擔保你就會在此後的歲月裏無虞。像我們這些老頭子就不同了,是不會一直就這樣陪著你們走下去的。”


    景叔的話音一落,我的臉就掛不住了。


    哦菩薩呀,王身邊的這些人,都是一些什麽角色呀,連人家背地裏稍許的陰暗心理都不放過。


    不過他後麵那句話倒挺讓人肅然起敬的,照他說法,他們難道都是過渡性人物囉。也許某一天當零點鍾聲真的啟動,我們是不是就看不見他們了呢?


    想到此,我連忙伸出手握住景叔那隻布滿老人斑的大手,使勁搖了搖。但願我這一搖,景叔能夠感知到源自我內心深處的敬意和歉意。


    不知道王是否已經發現了我與景叔對話的玄機,總之在景叔他們走後,王很快背起雙手又開始在我麵前踱起步子,口氣頗有深意地對我說了一番話,


    “景叔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中醫大師,這一點我要你務必牢記在心。年輕是資本,但對中醫來說,年老就是境界,更是至寶。”


    “行啦,”老範忽然打著哈哈衝王說道,


    “小家夥雖然無恙,到底還是空虛著哩,你今天就少說幾句吧。”


    在所有人中,或許也就隻有老範可以這樣跟王說話了。


    不過很奇怪,老範可不是那種和事佬的性格,今天不是吃錯藥了吧。


    “你,還哭?”


    遠方也突然盯住仍在抽抽嗒嗒的古月,愁眉苦臉地說了一句。


    他不說還好,一說古月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不用看,她一定是被遠方那張永遠都像一根苦瓜似的臉蛋給逗笑了。


    笑了就好,笑了就好,我頓時心情變得無比晴朗起來。


    要知道,如何哄女孩子開心,一直是我比較頭疼也比較犯怵的一件事。


    如今遠方三個字就把她哄得開開心心,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很快我又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古月哭的時候是一種味道,笑的時候又是另一種味道。


    比較而言,我感覺她哭的時候似乎更美麗一些,也更讓我動心。


    不過在我暗暗打量古月之時,我終究還是翻起雙眼無奈地看了看上麵。我知道,在我頭頂不知多遠的地方,我還有一個女朋友。


    也許,此刻她正一腳踩在我頭上也未嚐不可能。


    王帶著他的哼哈二將老範和遠方走後,我立刻翻身坐起,低頭在床下四處找我的鞋子。


    因為我到此刻才發現,或許事出緊急,他們一直都將我安置在古月的床上。古月特有的女孩子氣息在我的鼻孔裏久久盤桓不說,她掉落在枕頭上的幾根長發,也莫名其妙地跑到了我的嘴唇上,這讓我不能不十分煩惱。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賴在一個姑娘家的香床上,尤其是當我在無意中又看見了古月已經有了一雙熊貓眼之後,我也不忍心自己再大模大樣地享受下去,應該把床還給她,讓她也好好睡上一覺了。


    “你要幹嗎?”


    古月攔住我,一副摸不著頭腦地望著我著急地說道,“你別動,要什麽我給你拿。”


    “我要你睡覺。”說著,我忽然衝她微微一笑。


    “你——”


    古月的臉蛋騰地一紅,她一定是誤會了我,大概很想嗬斥我,卻猛然又想到了我此刻仍是保護對象,最後隻好訕訕作罷。


    我也不多言,直接取過桌上的那麵鏡子,翻轉過去將它照著古月。


    “葫蘆大師,你好好看看自己,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該睡覺了呀?”


    古月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眼淚不覺間又是刷地一下無聲流了下來。


    我怔怔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卻猛然用手背一抹眼淚,也不管臉上的淚水是否會掉到我的臉上,不由分說地又將我摁倒在床上。


    我掙紮了一下,眼見古月兩隻好看的杏眼又噙滿了眼淚,隻好一聲歎息,乖乖地仰麵躺下,隻拿一雙不安分的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胡亂轉悠。


    好在古月一麵強迫著我,一麵手底下也沒閑著,兩隻手一鼓搗,一張草綠色的行軍床就像變戲法似的蹦了出來。


    我有趣地望著古月,看她細致入微地給自己又變出了一張繡花枕頭,一床碎花棉被,然後舒舒服服地往上麵一趟,我方才佩服地搖搖腦袋。


    “怎麽樣,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古月斜睨著我說。


    我點點頭,試圖移開自己的目光。


    我發現,如果我再不想辦法離開她的話,我很怕自己接下來就會流鼻血。流完鼻血,會不會再發生一些不該發生的什麽事情,我就不敢擔保了。


    “喂——”


    古月似乎很不情願我就這樣掉過頭去,用力拍拍枕頭不甘心地又道,“我一下子弄出這麽多東西,你怎麽一點表示都沒有呀?”


    我淡淡地一笑,“你拿不出來這些東西,那才叫奇怪哩。”


    說著,我不由得仿佛又迴到了東方之門,依稀看見自己好奇地上下左右打量著,就像自己又迴到了第一天進來時的那樣,緊張,惶恐,左顧右盼,患得患失而又半信半疑著。


    而現在,即使我的眼前突然蹦出一條斑斕猛虎,我也不會再露出一絲的詫異表情了。


    要知道,這裏可能是王編織出的世界上最後一座城堡,一道屬於人類的最後一個庇護所,一個地球上所有生物最後的育兒室了。


    不是嗎?我


    忽然傷感地低下頭,喃喃地說道,“再說,你不是說過你的那些終極理想嗎,u看書w.om但願它到最後那一天真正能夠發揮作用。”


    “不是終極理想,”古月糾正道,“是極限理想,這兩者可不一樣。”


    “哦,”我疑惑地看著古月,古月卻疲憊地合上雙眼,一股難以掩飾的憂傷驀然籠罩在她光潔的臉上。


    “我的極限理想是,等到那一天來臨,我要在可數的每一天裏的每分每秒,讓這裏所有的人都有飯吃,有衣穿。每天都能散散步,曬曬陽光,盡管陽光可能是人造的。每天都能聽見人們的笑聲,孩子們的童謠曲,以及彌漫在四周的花香鳥語,流水潺潺。”


    “而你說的終極理想,”


    古月說著,忽然睜開眼睛,將一道潭水般幽深的目光一下子全部投注到我身上。


    “卻是我不知道的未來,因為從那一天開始,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會堅持到最後,最後又是誰最終迴到地麵。”


    “你是說你終極理想,就是迴到地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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