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務成的聯合公司是在前幾年煤炭緊張時倒賣煤炭起家的。河東、河西,還有勝利礦出的煤炭,他都倒過,主要是倒給江南的鄉鎮企業。究竟發了多大的財,誰也不清楚。你說他有錢,他總向你叫窮;你說他沒錢,他又牛氣衝天地聲稱要把這裏買下來,把那裏買下來。他的生意越做越精,買了誰家的東西都不及時給錢,老是拖著、欠著,催得急了,就拿別的貨頂帳。聯合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曹務成的經濟主張,那就是“主動進入三角債,利用三角債創造合法利潤”。


    聯合公司從來沒有十足付款買過任何人的東西,用曹務成的話來說,十足付款哪怕賺了也算賠。曹務成善於利用杠杆原理追求高額暴利,往往用很少的資金就做起了很大的生意。他曾預付十五萬元錢,拉走河東村小煤礦五千噸炭,炭款至今沒結清。年初,田大道發狠要揍他了,他才用十幾噸豬大腸、豬肺管和一千二百台老式電扇抵了債。害得河東村的農民兄弟三天兩頭吃豬大腸、豬肺管,吃到現在都還沒吃完。一千二百台老式電扇沒法向村民攤派,就在河東村金龍集團的倉庫裏鎖著,不少已生了鏽。


    曹務成和肖躍進簽下合同,決定全數吃進勝利礦的滯銷瓷磚、石英石時,又故技重演,隻給了肖躍進一張八萬元的現金支票,就帶著肉聯廠管基建的王廠長來拉瓷磚了。


    這自然又是一筆賺錢的買賣。


    按曹務成的設想,這些瓷磚既頂了過去拖欠肉聯廠的許多陳年爛帳,又能再從肉聯廠的冷庫裏拖出幾十噸根本賣不動的豬肺、豬胰子來頂付勝利礦的餘下貨款,這麽兩下裏一倒,三百多噸石英石等於白賺。


    昨天,曹務成領著王廠長到勝利礦拉瓷磚的路上,就自我感動地和王廠長說:“王廠長,不是衝著咱多年的交情,我決不會用這麽好的瓷磚換你們三號庫的那批臭貨。你不想想,如今是啥年頭了,誰還會吃那些冷凍了好幾年的豬肺、豬胰子?這些玩意兒,人家國外都直接往垃圾場倒,還得付垃圾費,我按四百塊一噸給你們廠算帳,全是看了你老王的麵子。”


    王廠長說:“四百塊一噸,也就合兩毛錢一斤,差不多等於白送給你了。”


    曹務成說:“我給四百塊一噸都高了,這些爛貨老不出手,你們要不要付冷庫的庫房費、電費?你們虧得不更大麽。”


    王廠長承認說:“正是這麽想,我們才給你這批貨的。不過,那麽多瓷磚,我們新廠房隻怕連十分之一都用不完。”


    曹務成說:“用不完以後再用,瓷磚又不會像豬下水那樣過期變質,還不占庫,不用電,多好呀。”


    王廠長想想也是,便認為這迴曹務成總算為肉聯廠幹了一迴好事。


    王廠長指揮著幾部卡車裝瓷磚的當兒,曹務成又跑到礦長辦公室和肖躍進說:“老同學,我好歹總幹過幾天礦工,我老爹又做著你們的礦黨委書記,我賺誰的錢,也不能賺你們勝利礦的錢。不說你們現在困難了,就是不困難,這錢也不能賺。我完全是為了給你們幫忙,學一次雷鋒。”


    肖躍進說:“你曹務成學雷鋒也好,不學雷鋒也好,我都不管,我隻要求你按合同辦事,把餘下的款子趕快打到我們的帳上。”


    曹務成連連說:“躍進哥,你放心,放寬一百八十個心,不就是那麽點錢嘛,我在肉聯廠三號庫裏的三十噸豬下水一賣掉,錢就來了。按兩塊錢一斤,四千塊一噸算,不就是十二萬了麽?不行,你就拉我的豬下水來改善工人生活。我這就給你立字據,好不好?”


    肖躍進想到曹心立的叮囑,對曹務成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便找肉聯廠王廠長問了一下。王廠長寧要瓷磚,不要那批馬上要過保質期的豬肺、豬胰子,不想黃了這筆生意,便證實說,曹務成確有三十噸豬下水存放在肉聯廠三號庫,肖躍進才放了心,又和曹務成簽下了以三號庫豬下水作抵押的補充合同。


    價值二十多萬元的瓷磚全拉完了,肖躍進才發現上了曹務成的當。


    肖躍進原以為豬下水包括豬的五髒,開了三號庫一看才知道,竟全是最不值錢的豬肺和豬胰子,氣得差點沒昏過去。


    曹務成還振振有詞地說:“躍進哥,你能說這不是豬下水麽?豬胰子和豬肝不是一樣的味麽?豬肺也好呀,大補呀,最近我還出口一批到俄羅斯。俄羅斯國宴上都用,沒準葉利欽總統都吃過。”


    肖躍進恨恨地看著曹務成問:“你還有點良心沒有?我們都到這份上了,你還忍心坑我們?”


    曹務成馬上說:“好,好,這三十噸豬下水你不要,我還是給你們錢。等我把豬下水出口給東歐哪個國家後,加上利息付錢給你,要人民幣給人民幣,要美元給美元,不過時間就難說了,也許得一年兩載。”


    肖躍進一把揪住曹務成的衣領:“我揍死你這個孬種!”


    曹務成一點都不怕,竟還笑道:“躍進哥,你真要揍了我,咱這筆帳就算結清了,你隻怕連這批豬下水都落不下。我欠人家平川電扇廠十八萬還一分沒還呢,就是拿豬屎去抵帳,人家都要。三角債嘛,全國性的問題,我們有什麽辦法,是不是,躍進哥?”


    肖躍進冷靜下來,鬆開了曹務成。


    曹務成整了整衣領,才又說:“這就對了嘛,市場經濟是法製經濟,不能動不動就來粗的。說心裏話,躍進哥,我們是多年的老同學了,我對你還算講良心的,好歹總給了你們三十噸肉類產品,也是你們很需要的產品。工人弟兄們要補一補呀,要不,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咋體現呢?”


    肖躍進說:“你少扯淡,四千塊一噸賣凍豬肺給我們是不行的。”


    曹務成說:“那你說多少錢一噸?”


    肖躍進說:“最多二千塊一噸。”


    曹務成當即大叫起來:“躍進哥,我看你不如殺了我吧!二千塊一噸我不虧死了?至少也得三千塊一噸。”


    肖躍進說:“不行咱就打官司。”


    曹務成說:“打官司你準輸,我們是有合同的。”


    肖躍進沒辦法了,隻得說:“二千五百塊一噸,我認栽。”


    曹務成想了好半天才說:“好,好,看在咱多年老同學的份上,就給你們按二千五百塊一噸算帳了,餘款三個月內全給你清,這夠意思了吧?躍進哥!”


    肖躍進哼了一聲:“你別喊我躍進哥,你喊我孫子吧!”


    說這話的時候,肖躍進的心裏涼透了,那時他就知道,這一迴他是在劫難逃了,也許還包括他的改革計劃。不過,和老書記曹心立鬧翻他可真沒想到,也沒想到河西村的莊群義會在這個時候把鄉礦聯采的計劃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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