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無序就這麽加入了小馬利亞。


    在友誼的號召下,這個擁有著全世界最強大魔法力量的前壞蛋,現在成為了小馬利亞的座上賓,塞拉斯蒂婭公主宣布豁免無序曾經犯下的罪行,無序則宣誓會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小馬們,一個困擾了小馬利亞一千多年的重大外部安全威脅,就這樣圓滿地畫上了一個句號。


    並開啟了其作為重大內部安全威脅的新時代。


    而塞拉斯蒂婭公主錯封貴族的大錯誤也就此用一個更大的新聞掩蓋過去了。


    在宣誓儀式過後,塞拉斯蒂婭公主、露娜公主、無序、顧問先生和小呆,他們告別了小馬鎮的六匹小馬們,迴坎特洛特去了。


    畢竟,盡管這場“改造”無序的行動主觀感受上聲勢浩大,但這也隻是這個廣闊天地之間,正在同時發生的無數事情之一罷了,偌大的小馬利亞,有無盡多的事情來了又去,冒險是一時的,但管理是永恆的,他們必須盡快迴坎特洛特繼續工作。


    ……


    “那麽我們這樣就說好了?”塞拉斯蒂婭公主興高采烈地接過協議,而無序剛剛在上麵簽過字。


    是啊,盡管小馬們基本都很守信用,但契約書還是要簽的,何況是“成為保護者”這種大事,更何況是在和無序打交道。


    無序懶洋洋地躺迴沙發上,“一切都好啦,小公主,如果有需要,用我告訴你的那個魔法喊我一聲就好了。”


    “那麽我們的顧問先生還有什麽別的想法嗎?”塞拉斯蒂婭公主又轉頭問顧問先生。


    然而顧問先生並沒有聽見她說話,他看上去心不在焉的,用右手食指的第一個指節抵著嘴唇,像是在想著什麽。


    “顧問先生?”塞拉斯蒂婭公主又喚道。


    “嗯?哦”,這次顧問先生聽見了,“您剛才說什麽?”


    “我說‘你覺得這樣簽完字就好了嗎?’”,塞拉斯蒂婭公主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哦哦,好了,當然好了,我是說,已經做好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顧問先生用一種很快的語速把這段意思用各種表達方式翻過來覆過去地說,仿佛是有一千個塞拉斯蒂婭公主在問同一個問題,他要反反複複地強調答案。


    看著顧問先生的樣子,塞拉斯蒂婭公主搖搖頭,畢竟顧問先生本來就經常有這種奇奇怪怪的小動作,她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了,然後她繼續把注意力放迴無序身上。


    “那你平時要呆在哪裏?需要我們在中心城城堡裏給你安排一個房間嗎?”塞拉斯蒂婭公主問道。


    “這就不必了”,無序從沙發上跳起來,走到壁爐邊,“我平時會呆在我的混沌空間裏,你們就不用擔心了。”


    然後無序掐著腰看了看壁爐,“嘖,你們竟然選擇了暖氣而不是生火,太沒有品味了,好吧,也隻好這樣了。”然後他走進壁爐裏,伸手拉了一下防煙格柵的繩子。


    瞬間,一陣馬桶衝水聲響起,無序就像一條馬桶裏的東西一樣,順著壁爐的下水道迴到了混沌空間,濺了離得最近的塞拉斯蒂婭公主一身水。


    看見姐姐這副落湯雞的模樣,露娜公主哈哈大笑,而塞拉斯蒂婭公主使勁一甩,就也濺了露娜公主一身,然後她們姐妹一起笑起來,一直笑到了地板上。她們不是經常這樣,公主姐妹平時還是很重視儀態的,但剛剛“收服”無序,她們真的是感覺一身的輕鬆,所以給她們一點輕鬆放肆的時間吧。


    就在公主姐妹打鬧的時候,顧問先生站了起來,“殿下,既然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我先走了,我走了。”說罷,他也不等公主們批準,推開大門,逃也似的離開了。


    塞拉斯蒂婭公主和露娜公主頂開門,看著顧問先生離開的背影,她們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蒂婭,你不覺得馬格今天有些過於奇怪嗎?”生性敏感的露娜公主對此有些異樣的感覺,但她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


    塞拉斯蒂婭公主撓撓下巴,“是不大對勁,他平時都沒這麽暴力的,你看看無序,這大概是他一千年來第一次挨打”,然後塞拉斯蒂婭公主又想了想,“算了吧,我們的顧問先生很注重隱私的,我們就不要管了。”所以她們也沒有多管,任由顧問先生去了。


    顧問先生給自己安排的房間離公主的辦公室很近,他走過走廊,再轉過一個彎,很快就到了門口。


    他現在看上去已經非常不對勁了——他麵色蒼白,嘴裏不住地叨念著什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某些不存在的東西對話,他緊緊抿著嘴唇,整個麵部都在用力,以至於他太陽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顧問先生從口袋裏取出鑰匙,他試圖開門,但這不太容易,因為他的手抖得厲害,鑰匙始終對不準鎖孔,他使勁把鑰匙往前一送,就像是用匕首戳刺,但門把將鑰匙攔住了,他手一鬆,鑰匙掉到了地上。


    顧問先生愣了一下,表情變得猙獰,在撿起鑰匙之前,他先給了這可惡的門一拳,但無濟於事,他的手反而被震得生疼。


    顧問先生哆哆嗦嗦地撿起鑰匙,盡全力保持穩定,終於把鑰匙捅進了鎖眼,他使勁地轉動鑰匙,就像是一個瘋漢用匕首捅了人,還要用匕首在那人肚裏轉兩圈一樣。


    門被打開了,顧問先生一陣旋風般衝進去,反鎖了大門,然後趕緊來到窗邊,鎖上窗、拉上簾,再放下隔音毯。


    做完這一切後,顧問先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後背靠著牆,他實在是支撐不住了,這兩天強撐著表演正常人,就已經用盡他所有的精力了。


    顧問先生很害怕,非常害怕,準確的來說,他怕極了,在他有記憶以來,他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是的,諧律之元給他嚇壞了,顧問先生此前一直認為自己應該算不得壞人,但他對諧律之元的反應卻非常強烈,這難道是說他是壞人嗎?


    “不,這是沒有可能的事”,顧問先生摘下帽子,冷汗仿佛泄洪一般從他額頭滑落,“我做了那麽多好事,絕無半點是壞人的道理。”他想道。


    倒不是說顧問先生有多害怕成為壞人,畢竟,他也沒有多高尚,他對自己的卑鄙一清二楚,並自豪於“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卑鄙”。


    真正讓顧問先生害怕的是,他知道諧律之元的魔法有一些類似於“審判”的功能——將混沌生物石化、使暴徒昏迷、將罪犯放逐,它會根據罪行自行調整魔法效果。但對於顧問先生,諧律之元不僅認為“應該審判”,還認為讓顧問先生“保持精神分裂”才是正確的做法。


    顧問先生害怕極了,難不成這本著樸素的自然法的幾塊石頭會認為自己有罪?


    但冷峻的事實擺在眼前,他的確對諧律之元起反應了,而且反應是如此強烈,他根本沒法忽略這一點,因為那些去而複返的聲音一直在他的腦海中交談。


    顧問先生驚恐地發現,那些聲音不但迴來了,甚至比他剛從永恆自由森林中醒來時更活躍。


    在這之前,那些聲音大多隻能關注他所想的事情,圍繞著他的思想進行思考,但現在,它們似乎會頻繁地主動提出想法,並相互討論,還樂此不疲地議論著周邊的環境、顧問先生的生活、小馬們的樣子。


    準確地說,那些聲音幾乎已經脫離顧問先生的控製,成為近乎於獨立的頭腦了,而他們越是清醒獨立,顧問先生的主意識就越是模糊,事實上,顧問先生注意到自己已經很難集中注意力了。


    更別提它們還帶走了融合時帶來的知識與能力,顧問先生感覺自己的知識飛速離自己遠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頭腦變得木訥,這對於一向以聰明才智為傲的顧問先生來說,是一種更甚於肢解的恐怖折磨。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幾百年前的腦白質切除手術,據說那些醫生會在病人清醒的情況下用冰錐刺入病人的大腦,一邊攪動冰錐,一邊向病人提出問題,直到病人再也迴答不出一加一等於幾,手術才會結束。


    而在這期間,病人會清醒地感覺到自己的頭腦從敏銳到駑鈍的全過程,


    顧問先生渾身顫抖,他用兩隻手掐住自己的嘴,盡力不要讓自己一邊哭一邊尖叫,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被撐開了眼睛,強迫觀察自己的大腦被搗毀的試驗品,親眼見證自己精神的解離卻無力反抗。


    不僅如此,這次精神解離還讓顧問先生想起了更多自己的過往——那次爆炸、振蕩器過載時發出的藍白色輝光、加速器那深達地下三十三公裏的巨型軌道、研究所正門上的“ftl”三個字母,每一張畫麵都是那麽清晰,但隻憑這幾個畫麵,他還不能推測出自己發生過什麽。


    更恐怖的是,每一張畫麵裏都沒有自己,就仿佛自己不曾存在過一樣,莫非自己是虛假嗎?


    他緊繃著渾身的肌肉,一邊用力一邊憋氣,就像一個較勁的孩子一樣,直到把自己憋的麵色發紅,顧問先生才開始唿吸,淚水堵塞了他的鼻子,顧問先生隻有用嘴去唿吸,但是他的喉嚨剛一吸入空氣就又開始啜泣。


    “該死的,這怎麽可能”,他使勁咬著手指讓自己保持清醒,“幾塊破石頭怎麽有資格審判我!”顧問先生想道。


    異變滋生恐懼,恐懼滋生憤怒,顧問先生愈發地對諧律之元的無端審判感到憤慨。


    “人類是萬物的靈長、是清醒宇宙的迴眸、是星辰之子、是宇宙本身、是諸神認識自己的方法……”顧問先生不住地重複,他緊閉著眼睛反反複複地叨念這句話,好像這樣就能撫慰他的恐懼,“這幾塊掛在畜牲脖子上的破石頭,怎麽有資格審判我!怎麽敢!”他想道。


    “不對!不能這樣想,不能這樣……”他很快又反悔了,他不能罵小馬是畜牲,他喜歡小馬,小馬們很友善,他們很快就接受了他這個異鄉人,他也很喜歡小馬利亞,但是小馬們喜歡諧律之元,可諧律之元不喜歡自己。


    顧問先生開始暗暗對比自己和諧律之元,他感覺自己比幾塊破石頭要高級得多,但這幾塊石頭在曆史上的確做過很多事,這不是他這個外鄉人能比的,所以他現在這種對諧律之元的仇恨,是否隻是一種懦夫的行徑?是一種沒有膽量直麵問題時的自我欺騙?


    顧問先生用手撐著地麵,慢慢站起來,他環視自己這間寬敞的大屋——每一個細節都由他親手設計,自己毋庸置疑是真實存在的,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影響也是真實存在的,當他揮手,他能感受到風在他手指間流過,他花瓶裏的幹花也因為這一陣小小的空氣擾動而上下起伏。沒有什麽真實與虛假,自己和世界都是真實的。


    他用手腕擦了擦眼淚,看向鏡子裏熟悉的自己,破衣爛衫形同乞丐。


    顧問先生脫下他那撕的破破爛爛的手套,扔在一邊,然後開始脫外套,但這並不容易,他不知道是哪裏掛住了,總之衣服脫不下來,他還不敢用力拽,生怕弄壞了裏麵這件好衣服。


    顧問先生用右手順著左袖伸進去摸索,他發現是外套的內襯撕破了一個口子,他襯衫的袖扣別住了,當他解開這處扣鎖,他的外套就順利地脫下來了。


    他用兩根手指捏住這件衣服,像一隻試探著腳下的變色龍一樣,輕輕往前探著,慢慢把衣服放在了地上,躡手躡腳地,不想讓任何人聽見衣服落地的聲音。


    顧問先生轉頭又看著鏡中的自己,脫下了破爛的外套,現在他已經煥然一新,儼然一副紳士派頭了,就仿佛他拋卻了身處人類社會的舊迴憶,重新以一副得體的派頭出現在小馬利亞一樣。


    顧問先生看著自己,仿佛有些出神,他仿佛在看一尊自己所崇拜的神像,又或者是一位自己的信徒,他伸手去觸摸鏡子,和鏡中的自己指尖相對,“你會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對嗎?”


    然後,顧問先生張開了口——


    “you taught me the courage of stars before you left.


    (離去之前,你曾讓我領略星星的膽識)


    how light carries on endlessly, even after death.


    (星光是如何光芒萬丈,永垂不朽)


    with shortness of breath, you exined the infinite.


    (你寥寥數語,便詮釋了宇宙的無垠)


    i couldn’t help but ask,


    (我禁不住)


    for you to say it all again.


    (想讓你再說一遍)


    i tried to write it down,


    (我試著把這些記下來)


    but i could never find a pen.


    (但我找不到一支筆能來描繪)


    i’d give anything to hear,


    (我願意付出一切去聽)


    you say it one more time,


    (你再說一遍)


    that the universe was made,


    (你說 宇宙的開辟)


    just to be seen by my eyes.


    (僅僅是為了讓我目睹而已)


    i couldn’t help but ask,


    (我禁不住)


    for you to say it all again.


    (想讓你再說一遍)


    i’d give anything to hear,


    (我願意付出一切去聽)


    you say it one more time,


    (你再說一次)


    that the universe was made,


    (你說 宇宙的開辟)


    just to be seen by my eyes.


    (僅僅是為了讓我目睹而已)


    how rare and beautiful it truly is that we exist.


    (我們隻是存在著,就有一種稀缺之美)”


    在那一刻,顧問先生腦海裏出現了一句話——“我是我自己,隻有我才是我自己,我永遠是我自己”。


    顧問先生笑了,的確,以幾塊沒有靈智的破石頭來定義自己的價值,這豈不是太蠢了嗎?


    而且顧問先生也想明白了——記憶的畫麵裏沒有自己,這不正說明,自己是在以第一視角看見的那一切嗎?


    世界和自己都是真實的。


    他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了一個他標誌性的微笑,“現在,準備對付腦子裏的這些家夥吧。”他對鏡中的自己說道。


    ……


    那天之後,顧問先生有一整個月沒出門,他恢複了剛來小馬利亞時的作息規律,每個星期隻睡不到十二個小時,拚命吊著頭腦裏的那些聲音,像之前一樣,強迫它們再次融入自己。


    他的朋友們也很擔心他,但顧問先生一直堅稱自己得了傳染病,正在自我隔離,希望大家暫時和他保持距離。


    露娜公主也嚐試去夢境裏找他,但顧問先生早就預料到了,所以他會把休息時間挪到正午時分,完美的錯開了露娜公主巡查夢境的時間。


    在此期間,他都是通過門縫和外界交流的,他會把門打開一個小縫,讓外界能把文件和薄餅塞進來。


    總而言之,在這一個月裏,顧問先生一點兒工作也沒落下,等一個月之後,顧問先生再次出現在小馬們麵前時,他看上去像是瘦了二十多斤,以至於他的顴骨在凹下去的臉上高高聳起,眼窩深陷,麵相又刻薄了不少,但他對待小馬們還是那副熱情而禮貌的樣子,他的頭腦和之前一樣敏銳,但他眼中那自信迷人的光彩,是他以往不曾有的。


    在他出現在大辦公室的那一刻,雷鳴般的蹄聲響起,小馬們為他的歸來感到高興,而他的朋友們也紛紛上來與他握手。


    “迴來就好……你迴來就好……”一向有些感性的花花短褲議長激動得眼圈發紅,眼底也濕潤了,羅維爾表麵上看著還比較鎮定,但別忘了,他是一條鑽石獵犬,他隱藏不了自己的情感,在他的背後,他的尾巴快要搖出花來了,而葛朗福先生和他握了握爪,卻遲遲不肯鬆開。


    等他完成了那天上午的工作,拿著文件去找公主們簽字的時候,心情激動的露娜公主直接飛了過來,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塞拉斯蒂婭公主也走了過來,用翅膀和他擁抱了一下。


    哦,還有小呆,顧問先生直接把她抱了起來,親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我們的大顧問先生迴來啦!”塞拉斯蒂婭公主開心地說,“你看上去瘦了不少。”


    “是啊,已經瘦的能看見骨頭了。”然後他指了指自己的牙,“看,骨頭。”


    大家都笑了。


    “話說馬格,好久沒見了,明天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牛仔大賽?”


    “牛仔大賽?”


    “對啊”,露娜公主迴應道,“一年一度的牛仔大賽,就在明天,應該會很有趣的,你也一起來看看吧。”


    顧問先生笑著迴答:“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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