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什麽?


    應該是,不管離家多遠,離開多少次,一旦迴去,就如踏進熟悉的水域般,讓你心生柔情的地方,並且越靠近,就越迫切越幹渴。


    一走就是一年,家鄉的一切,對於雪秀充滿了無限的魔力。路途的一切樹木,田野,人們,甚至於天上飄著的白雲,無不令她覺得可親可愛。


    雪秀靠窗而坐,望著眼前一晃而過的景物,思緒無遮無擋的似洶湧的海水,朝著幹渴的沙灘湧來。


    剛上車那會兒,她滿腦子都是這一年來的異地生活。腦海中反複翻揀著與楊俊明交往,他的樣子,他說過的話,還有他的笑。


    “我能忘得了他嗎?不知道。”


    當雪秀踏上迴家的客車那一刻,心裏挺難過。


    往後,他的人生隻會越走越高,他會成為飄在山巔的雲彩。而自己隻是一條向著山腳下流去的小溪。


    可他們曾經有過交集,還像朋友那樣交往過,是他為自己孤寂的打工生活注入了活水。


    “我們到底算什麽關係?”雪秀無法定義。她不可自抑地想起了那個吻。雖然過去了好些天,它依然那麽溫濕地停留在唇瓣,也印在她的心裏。


    “他喝了酒,所以有些感性。”雪秀禁不住在心裏替他辯解著。


    “我不辭而別,他會不會怪我?會不會找我?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唉——失落的一段友情呀。”


    雪秀內心經過極力拉扯,始終也不敢把楊俊明往更深的關係上放。因為她覺得自己一點也看不明白他。


    “算啦,若無相欠,怎會相見?若不再見,可知不欠。”就算相欠又如何?人這一輩子,誰還沒幾個相欠之人。雪秀安慰好自己,在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


    在匯振下了客車,時已近黃昏,雪秀攔了一輛摩的,半小時就能到家。路上經過匯振高中,雖然隻過去了一年,但在她心裏,卻有隔世之感。


    西邊的紅雲還沒消退,天空散著流沙般柔美的藍灰色雲彩,南麵聚成一片黑魅魅的雲山,山上橫臥著橘色彩雲。


    時已近七點,可天空卻遲遲不肯黑下去。地麵上熱烘烘的燒氣,被晚風吹送著,空氣漸漸涼了下來——


    雪秀在梧溪村口下了車,手裏扶著一口鮮紅的行李箱。


    王福肩膀上挑著空糞桶,桶子裏放著些地裏擇來的各類蔬菜。他左手搭著扁擔,右手裏牽著大水牛,牛在前麵慢騰騰地走著,人在後麵慢悠悠地跟著。從他的節奏看得出來,他們家的農忙還未開始。


    他從雪秀身邊走過,目光掃了一眼,隨後“嗨”一聲前麵的牛,十分漠然地往前走。他竟然沒認出來,雪秀也懶得招唿,隻是抿嘴笑。


    村口的樹木一點形狀也沒變,黃昏的亮光裏,晚風的吹送下,濃密的樹木正悠揚地唱起了沙啞的歌。


    雪秀望著輕輕晃動的樹枝,樹下的故事像書頁一樣被翻開,心瞬間悅動起來。


    一路走來,田野裏稻子都還沒黃透,雖然偶有幾塊田已被收割了,那不過是舊糧不夠的人家,搶著吃新米。而真正意義上的農忙還得過些天。因此,村子像架老水車那樣,靜靜兀立著,喘息著。


    雪秀最先經過裏正爺爺家的房子,沒人住的緣故,屋子現出頹敗的跡象。門前的開敗了的,金黃色的貓耳花,在這暮色裏泛著沉悶的焦黑。


    家裏很安靜,廳堂的燈光投到了前麵的沙土院子裏來。平靜無波的池塘還在,蒼白的暮色壓了下來,天上的彩雲不見了,隻剩煙霧交織的天青灰。


    嬸嬸家的方向傳來一陣笑聲。不用想就知道,父母包括遠近的鄰居們一定像從前那樣,在嬸嬸家的院子裏乘涼。農活不緊時,大家的晚飯吃得普遍早些。


    沒有聽到問話,隻聽見一個熟悉的,破缽似的聲音爽朗地響著。


    “別問考得怎麽樣?鞋樣!不過我和他爸多變了三年牛馬。兒女債啊,這三年裏,少說也花了兩三萬。這麽多錢砸水裏還有個咕咚響,像這樣打水漂呀。哎——他爸問他考得如何,支吾半天不說話,我猜準沒戲。不過,三年腦子沒長,個子倒是竄了不少。”


    高考剛結束,王嬸說的一定是王小平。一陣很響的笑聲,笑聲裏還夾著兩聲咳嗽,可知人還不少。


    黎紅的聲音穿透了響亮的笑聲:“錢不錢的就別說了,都讀到這份上了,高不成低不就的,不行就重來一年吧。”


    “我也這意思呢。”王嬸接過話去,繼續說道:“那天,我問他爸這一百裏都走九十九了,最後這一裏難道不走啦?他爸那意思也想讓他重讀。”


    “村裏就剩你家小平哩。按說金柱還想學呢,這才叫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惜了我們雪秀,她要是不走,說不定就能考上。”


    “哎——”這聲不明的歎息,那麽熟悉而親切。瞬間,雪秀的心裏像被冬天撥動的火盆,熔熔地亮著火。


    雪秀提著箱子立在路口上,最先迎接她的是王嬸懷裏剛學會走路的孫女。


    她從奶奶懷裏溜下來,顫巍巍地張著雙手,仰起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雪秀。雪秀情不自禁伸手把她抱了起來。


    “是雪秀!水根——是雪秀迴來啦。”王嬸率先叫起來,好像雪秀是征戰歸來的將軍那樣,聲音裏透著驚喜和凱旋。


    “雪秀——”水根的聲音透著真愛的親密與激動。他從遠處的台階上下來,差點絆倒,“迴來怎麽不說一聲?快——”


    然後是叔叔嬸嬸,還有眯子伯,春秀奶奶,大家一齊圍著雪秀,七嘴八舌地問好,發笑。


    雪秀把孩子放地上,心裏感到說不出的歡悅和親切。


    水根連忙吩咐蘭英,“快——趕緊煎兩個蛋去,這時候一定還沒吃飯。”


    “中飯都沒吃哩。”雪秀語調溫軟,撒起了嬌。


    “你啊——”陳爸心疼的神情,讓雪秀特別受用。水根接過雪秀手上的箱子,激動得手都抖起來。


    “真是‘晝莫說人,夜莫說鬼’,這世界就是一沙漠。剛才大家正說起你,怎會想到你就迴來了?讓我看看——”


    王嬸把雪秀拉到燈下,從頭到腳地品相了一迴,誇張地叫道,“喲,喲……天啊,大家看啊,這一年沒見,雪秀變得都要認不出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啦。這要在路上突然見到,我簡直不敢認呢……”她說一句笑一聲,像個端著茶缸的書記,那樣邊喝茶邊演講的架式。


    黎紅眉眼歡笑地把雪秀搭到前胸的披發,撩到脖後去。“嗯,的確越變越漂亮……你迴來怎麽也不打個電話?看我不好好罵罵春秀這個死妮子。”


    “不怪她,是我不叫打的。她最近新換了廠,白天有些忙。”


    “啊——換廠啦?不會出什麽事吧?”黎紅這一驚問,嚇了雪秀一跳。


    事實上,母親才是這世界上最膽小的人。孩子的一點點變化,她就先把自己嚇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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