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班一結束,雪秀就直接出了公司。


    雪秀覺得陳爸的親情,就是她寒夜裏急需的一把火。她連中飯也沒做,直接在門口商店裏撥通了嬸嬸家的電話。接聽的人竟是陳虎,他殷勤地問起自己和春秀的日常,雪秀卻叫他去叫陳爸。


    他說他一接起電話,他媽就已經去叫了。雪秀隻好和陳虎聊了一會兒,原來他此時正在雲水中學實習。


    雪秀感慨時間過得快的同時,也想起了兩個月後的高考,心裏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雪秀,怎麽突然不說話?在嗎?哦,大伯——”


    “哦,在呢!”


    “雪秀——吃飯了嗎?”話筒裏傳來陳爸急切而樸素的問候,他喘息而出的粗重氣流,於他異鄉孤寂的女兒聽來,如海濤般洶湧。“這個時候打電話,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沒事,遇事就迴家來。”


    “沒……事,就是——有點想家。”無論雪秀怎麽克製,聲線仍然顫成了高頻曲線。


    “想家就迴來,啊——雪秀!”


    “嗯,等領了這個月的工資就迴去!”


    是的,外麵過得不好,至少還可以迴家。所有人都可能拋棄自己,但陳爸絕對不會。


    “對,迴家去!”


    念頭一旦產生,內心就非常迫切。最後嬸嬸問春秀怎麽樣。雪秀說她上班去了,都挺好的。她又交代兩姐妹在外要彼此關照,雪秀哦了一聲,說下午還要上班,就急匆匆掛了電話。


    雪秀迴屋裏洗了把臉,路上隨便買了點吃的就迴了公司。


    春秀離開後,雪秀徹底失了做飯的興趣。原來,一個人是撐不起熱氣騰騰的生活的。


    四月的陽光已經很辣了,燙得雪秀淚水洗過的眼睛生疼生疼的。她用力揉著發疼的眼睛,使得眼皮都通紅麻辣起來。


    雪秀終於適應了室內光線,她上到三樓時,看到於銘鴻杵在過道的另一端,正衝自己一點頭一咧嘴。


    雪秀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就進了車間!


    和陳爸通過電話後,如果迴家還隻是一個念頭,那當雪秀生了病,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床上時,迴家就變成了既定的事實。


    春秀走後,晚上雪秀幾乎都很難成眠。屋外總是會傳來貓兒撓心的叫聲,讓她感覺自己似乎觸及了心底的悲涼。


    她盤算著,堅持到這個月的工資發下來,也就十幾天。為了對付孤寂的長夜,她就熬夜看書做題。這樣也好,四月底,她就自學完了整學年的課本。盡管參加不了高考,終究心裏也是個交代!


    她已經好多天沒開火了。餓了就外麵隨便對付一下,不願意對付的時候幹脆就餓著。這樣不到一周,就把自己給熬病了。


    那天早晨醒來的時候,雪秀發現自己蜷在書堆裏。毯子搭在身上,仍覺得冷。為了不影響工作,她為自己熬了些薑湯,熱熱地喝下去一大碗。


    整個人仍然感覺頭重腳輕,暈脹脹的,渾身酸痛不得力。班是不可不上的。她在路上買了個麵包,咬了口咽不下,就放進包裏。


    一上午的工作,差不多耗費了雪秀全部的毅力,終於挨到了下班時間。離開位置的時候,她的身體都禁不住搖晃起來。有一雙手扶過她一把,還問她怎麽啦。雪秀連人都沒看清楚,就急急地出了車間。


    她急需要找一個地方,讓虛弱的身體靜躺一下。迴去吧——沒有力氣走那麽長的路。她扶著牆壁,感覺牆都變軟了,雙腳仿佛灌了鉛,好容易艱難地上了頂樓。這時候,她可沒心思考慮會不會碰到楊俊明,隻想有個地方能夠一動不動。


    頂樓沒有人。初夏的風吹得雪秀瑟瑟發抖,天空中的藍和白都模糊得令人暈眩。


    她直接坐在地上,身子趴在木凳上,暈脹的腦袋沉重地擱在交疊的雙手上。盡管還是不舒服,沒辦法,總不能直接躺地上吧。眼皮重重打下時,她心裏還在對自己說:“千萬不能睡著哦!”


    身體在發冷,腰背都散了架似的酸疼。意識如寒風吹過的水麵,一點點地被凍住了。


    “你怎麽啦?”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好像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雪秀甚至還感覺到有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和臉頰,可她一絲力氣也沒有……


    當雪秀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潔白的單人床上,手上還掛著點滴。目光首先觸及的是對麵一張桌子,和上麵一個開放式的擺著各種藥罐的櫃子。一個戴著大鏡框眼鏡的女醫師走了過來,一邊捏了捏滴管,一邊輕聲問道:“好些了沒?”


    雪秀點點頭。


    她衝門外說了聲:“她醒了。”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於銘鴻的臉就映入了雪秀的眼簾。


    他一如往常那樣咧嘴笑。“感覺怎麽樣?”他一麵問,一麵把手放雪秀的額頭上測試溫度。“好像還沒完全退燒。”說話的當口,他已把桌邊的白色椅子拖到床邊坐下。


    雪秀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仍舊笑。


    “你差點變傻子了知不知道?41度,溫度計都差點被你燃爆了,媽呀——”他誇張地咂著舌,眉眼都帶笑。雪秀看著他鮮紅的嘴唇,在胖乎乎的臉上一開一合,兩隻胖手不是交握就是互搓著,好像不如此就發不出聲。這樣一個大塊頭真誠的笑容,真讓人覺得溫暖可親。


    因此,雪秀不說話,隻感激地衝他笑。


    “笑得出來就證明沒事。好不容易今天想上去吹吹風,沒想到碰到了你,你趴在凳子上,那臉紅得簡直像隻煮熟的蝦子……”他大手往臉上一抹,甩下一把汗水。“把我嚇的呀……針紮你都沒醒過來。”


    “是你送我來的?”一想到他把自己送來的情形,雪秀就臉熱心跳。


    “不然還會有誰?”他神情自若,倒讓雪秀的羞赧減了幾分。


    “這是我們公司內部的醫務室,一會兒打完吊針就直接迴去吧,我已經幫你請過病假了。”


    於銘鴻走到門口,又折身迴頭,說,“哦,本來那個頂樓最早是我和楊俊明的專屬地,不曾想我迴了一趟家,俊明出了個差,就易主了。再後來就成了楊老師和陳學生的課堂……這些天你都沒有上樓,俊明說你可能再也不會去了,結果——”他搓著手,笑容始終掛在臉上。


    “我先迴車間去。”他寬大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瞬間又伸個頭進來說道:“俊明他爸住院了。”


    於銘鴻終於離開了。


    打完吊針,雪秀感覺整個人輕鬆了不少,熱也退了。醫師給了幾包藥,還交代了幾句話。雪秀問多少錢,她說公司員工看病不要錢。


    出來的時候,雪秀看了一下表,剛過四點。既然已經請了假,她索性迴了出租屋,順便洗了個澡,換身幹淨衣服。然後又給自己煮了幾根薑湯麵熱熱地吃下去,除了咽喉有些疼外,其他症狀已基本消失。


    因此,晚上六點半,她還趕著加了晚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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