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秀一把抱住了門框,強硬地說道:“我不迴去!”


    “不迴去,書也不讀啦?”陳文目眥欲裂。


    “不讀了!”


    “那可由不得你。我在一日,決不允許你這樣墮落——”陳文用力拉拽著雪秀,雪秀隻是死死地抱住門框。陳文用力一拉扯,終究怕拉傷了雪秀的手,於是,和軟了語氣請求道,“聽話,跟我迴家去。”


    “我不迴去!”


    “你再說一遍。”


    雪秀抬起臉,目光堅定地望向陳文,大聲頂撞道:“我說了我不迴去——”


    “啪”地一聲脆響,尤如晴天霹靂,震得兄妹二人同時頭腦發懵。


    這還是陳文平生第一次打她。


    陳文望著自己的手發了一會兒怔,繼而輕輕抬起雪秀的下巴,想要撫摸雪秀的臉。雪秀捂著臉,瞪著委屈的大眼睛盯著陳文,隨後,雙唇抖嗦,珠淚成串成串地順著臉頰往下落。


    陳文頹喪地縮迴自己的手,再次低沉地問:“真不跟我迴去?”


    然而,沉默是最殘忍的拒絕。


    “好吧,你就自生自滅吧。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管你。”陳文仰天長歎一聲,一扭身衝出了屋子。


    雪秀想喊卻喊不出來,嗚咽是她能發出的唯一聲音。等她迴過神來追出去,哪裏還有陳文的身影。


    陳文哥千裏趕赴而來,隻為和自己過個年,可他從來到離開,停留不過兩個小時。中間就隻吃了一頓剩飯。雪秀的心像針紮般地疼痛。


    她不禁自問: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比陳文哥更重要?


    雪秀簡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倔什麽。她弄不明白,今天自己為什麽會鬼使神差地打定主意要反對他。


    他衝自己發這麽大的脾氣,竟然還伸手打了自己。一想到他對自己該懷著多大的失望,雪秀就對自己痛恨不已。


    “我為什麽要和他對著幹?要知道,他可是在外麵整整呆了兩天,才來到這裏的。他怕自己的妹妹在外麵孤獨傷心,才不遠千裏趕來相見,我卻把他氣走了。”雪秀過不了自己內心這一關。


    從小到大,隻要惹得陳文哥大發脾氣,雪秀都會覺得,她們之間的兄妹情要斷了。這一次也不例外,雖然從前哥哥無數次地原諒了自己,但雪秀覺得這一次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嚴重。陳文最後說的話就是最大的證明。


    此後,生命中若是缺失了哥哥的情義,人生還有多少意義?雪秀越想越難過,伏在床上哭到筋疲力盡。心髒如同被尖刀戳出了個大窟窿,又冷又痛。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雪秀突然從床上跳起身來,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背起包走出了屋子。


    ……


    春秀竟然提前三天迴來,這本身就不正常,可惜雪秀一心沉浸在對陳文的懊悔中,無心顧及。


    初六那天晚上十點多,雪秀下班迴到住處,遠遠望見小屋裏漏出光來,還以為進賊了。她快步走近,門一推就開了。


    地上放著一個箱子,兩個紅格子編織袋,春秀躺在床上,看起來很累。


    “不還沒上班嗎?怎麽就來了?”


    春秀拿一雙疲倦的眼睛,盯了雪秀好半天,才有氣無力地迴一句:“沒意思,就來了。”


    “好不容易迴趟家,怎麽會沒意思呢?”雪秀不解。“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隻是累。”她擋住雪秀伸過來的手,神情很不耐煩。


    雪秀愣在她麵前,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春秀也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對,衝地上一努嘴,“那邊一袋子全是你的東西。”


    雪秀打開最外邊的那個袋子,裏麵有一大包米糖,一包花生,一大包自家烘曬的小魚幹,一大包醃菜幹,幾件從前穿的衣服另成一包。還有一個大盒子,雪秀打開一看,裏麵竟是切好的雞塊。


    “昨天晚上做好的。我說不用帶,想吃自己會買,大伯非要我帶來。”


    雪秀撚一塊放嘴裏,味道鮮美。


    “迴去的時候,大伯沒看到你,真是急壞了。我爸媽把我痛罵了一頓。除夕那天,你哥才迴到家,在知道你的事後,簡直暴跳如雷。行旅還沒來得及打開,和你爸媽大吵了一頓,隨後把我也往死裏罵了一頓,他怪我為什麽不把你的事告訴他?為什麽大過年的把你一個人丟下不管?你說,我真是有冤無處訴呀。


    “那天,他發了一場衝天火,眼睛都氣紅了,連同我哥也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所有人都不敢出聲,也不敢勸。直到我說你一直在自學,他才略好些。中飯也沒吃,也不顧家裏人的反對,向我要了地址,提著包就出來了,說是要來找你……”


    雞肉卡在雪秀的喉嚨裏,噎得她眼淚滂沱。


    “呀——他不會沒找到你吧。”


    春秀怪叫著跳下床。


    “真沒找到?告訴我,你到底見沒見著他?””


    雪秀用手一抹眼淚,覺得這話有些不對,趕緊問春秀,難道陳文哥沒迴家去?


    春秀說:“沒有啊。陳文哥和家裏吵翻了天,然後就出來了。我來的時候也沒見他迴去。我們都以為你們倆在一起呢。來時,大伯還埋怨你們怎麽連個電話都不打。你告訴我,你到底見沒見著你哥?”


    “見是見著了,不過,他一來,我們就吵了起來,然後——然後他就離開了。我以為他迴家去啦,春秀,他不迴家能去哪兒?”雪秀泣不成聲地趴在春秀的肩膀上。


    春秀安慰雪秀說:“你別擔心,他一個大男人不會丟的,一定是直接迴學校了。我哥說,陳文哥這半年來一直在幫老師做事,賺取生活費,所以忙得很。”


    雪秀這才收了淚。


    “過得什麽年呀,真是糟心透了。哎,人活一世有時候真沒什麽意思……”春秀竟也悲愁起來。


    人常說,每逢過年胖三斤。可春秀卻反而瘦了。迴趟家不過十天,臉明顯尖了,臉上再難見笑容。


    雪秀向她問起萬明珠,她隻說萬明珠年前到家裏吃過一頓飯,後來直接就上來了,也沒邀她。


    “你怎麽無精打采的?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春秀簡慢地說一聲,“不關你的事”,但那神情分明是在怨怒。


    “怎麽不關我的事?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落那麽多埋怨。”


    “說了和你無關。”她又不耐煩了。


    晚上躺在床上,雪秀想從背後抱著她,春秀卻不經意地向側邊挪移著。於是,在不寬敞的床上,自成一條“巷道”。


    不上班的那幾天裏,春秀整日神情倦怠地躺床上。


    雪秀天真地以為,春秀是因為挨了陳文哥的罵才生氣的。她也天真地以為,等她心情好時,說上幾句和軟的話,姐妹倆就又會重歸於好。


    惋惜的是,隔閡猶如頑疾痊愈後留下的可憎的疤痕,世上再沒有藥能讓它完好如初。盡管往後餘生裏,她們仍然是彼此的好姐妹,但再也迴不到過去那般親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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