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並不複雜,但一天六七個小時站下來,雪秀除了腰酸外,腳早已木到沒感覺。


    這時候,她想起,當時她替班時,那個女孩是那麽歡快地跳進大廳裏。如果可以選擇,雪秀寧願去後廚打雜。


    除夕那天早上,雪秀感覺自己身上有些軟。那天,她十分難得地賴在床上,直到陽光從窗戶透到地麵上來。


    她並非想睡,隻管躺著出神。她在腦海裏猜想著春秀迴家後的種種情形。


    “過年了,從前這個時候——”雪秀想起了陳爸再也沒有力氣挖藕啦,他們一定可以從容上街,從容地做著年夜飯。陳文哥一定也迴家了吧。


    記得最後一次和陳爸通電話時,他說陳文哥可能要到年二十九才能到家的。大學裏應該早就放假了,為什麽要那麽晚才迴家?可惜陳爸也不知道原因。陳文哥迴到家沒能見到自己,會不會很生氣?他會怎麽罵我呢?


    雪秀想,隻要她不打電話迴去,他便罵不到自己。家裏也沒有她任何聯係方式,除非寫信。等收到信,那至少是三五天後的事啦。因此,她決定不給家裏打電話。


    畢竟是過年,雪秀想著至少也要應應景。於是強迫自己起床,然後去了趟菜市場。一個人的菜,真心不想花太多時間。何況晚上有工作餐。不過買半邊熟鴨,一把青菜備著春節的第一天。


    下午兩點,酒店就在大廳裏備了一桌十分豐盛的年夜飯,供全體員工享用。都是些迴不了家的人,因為相同的情感,每個人都十分和善友好。大家熱熱鬧鬧地吃著可口的飯菜,連經理也同桌而食,言語親切,讓人心裏至少對過年有了個交代。


    街麵上到處紅彤彤的,煙花爆竹此起彼伏,雖然人比平日少了,但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茂源酒樓門前鮮紅的對聯,輝映著兩對紅亮的燈籠,員工人人通身簇新,紅光煥彩。從三點開始,酒樓內外門庭若市。進店前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出門時一個個知足歡樂,麵露榮光。


    熱鬧減淡了雪秀思鄉的離愁。


    雪秀直站到十點半。整晚她都立在金碧輝煌的酒店門口,不停地說著“歡迎光臨,新年快樂”,“謝謝光臨!”。她兩手交握,重複鞠躬,直累得腰酸背痛,腿腳麻木。


    老板今天和大家一樣,穿一身紅色唐裝。下班前,他一團喜氣,容光煥彩地對所有員工表示感謝。


    他讓員工們都吃些提前準備的夜宵,隨後就給大家發放紅包。


    當雪秀換上自己的衣服,背著包走出酒樓時,外麵亮如白晝,熱鬧非凡。


    那一刻,說實在的,她無比想家,想念家裏的一切。心裏的落寞再加上身體的乏累,心裏大有“熱鬧是別人的,我什麽都沒有”之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不想迴自己屋裏去了。


    她左右看看,看到一處花圃,就停下腳步在邊沿上坐著。看著街燈,望著路上笑逐顏開的人們,心裏泛起些許傷感。


    “有什麽了不起的,路上這麽多人,很多都是異鄉人,不也同樣沒迴家?”


    雪秀心裏自有一處溫暖,那就是老板發的紅包。總共幹了三天,老板提前結了六天的工錢。


    老板是個好人,他說一則年前工資絕不拖到年後去,二則當成紅包發給大家,圖個吉利。


    雪秀的確因了這個紅包而倍感安慰呢。她把手輕輕放在鼓囊囊的包上,心裏盤算著這三倍的工資,不能迴家過年也值啦。心情順暢了,勞累伴著困倦,她決定迴屋美美睡一覺。


    拐角處的商店紅燈閃耀,流光溢彩。牆上貼了鮮紅的對聯,紅紅的燈籠掛得高高的。此時,銀白的鐵皮卷門放下了一半,老板雖是這樓上的住戶,但今日除夕,怎麽還在守店?難道也在守歲嗎?雪秀心想。


    咦——店旁站著一個人!雪秀定眼一看,嚇了一跳。


    不,不是嚇一跳,而是驚了一跳——那靠門而立,兩條長腿交疊的人不是楊俊明,會是哪個?


    他穿一件青色長風衣,半邊臉埋進豎起的衣領子裏。遠遠地瞥見了雪秀,立即挺直了身體,雙手掏著兜,微笑著跑上前來。


    雪秀站在大路上,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happy new year!”楊俊明筆直地立在雪秀麵前。


    “happy new year!”雪秀抬臉怔怔地望著他,機械地迴應著。


    “幹嘛這樣看我?”楊俊明抓起雪秀的手臂,往後一旋,說,“走,大過年的,你不會想悶屋裏做題吧?”


    “要不然呢?”雪秀反問他。


    “告訴你,這個時候,城市的生活才剛開始呢。走,我們也狂歡去。”


    楊俊明一把扯了雪秀往前走,雪秀抗拒著不想去。


    “不行,我腳要斷了……去哪裏?你不告訴我,我不去。”雪秀還在掙紮。楊俊明早已扯著她來到了大路口。


    “逛街。”


    “我不喜歡逛街。”雪秀說。


    “就當陪我逛。”


    “陪你逛我也不願意。再說,這大半夜的出門——”雪秀一把甩開了楊俊明的手,固執著不挪腳。


    楊俊明便問雪秀:“我問你,今天是哪一年的最後一天?”


    “九九年啊。”


    “那過了今天呢?”


    “兩千年啊。”


    “對啊,千年之盛會,我們怎麽能錯過呢?”楊俊明一麵說著話,一麵招來一輛計程車。


    他打開後車門,輕輕一推,雪秀就跌坐在後排。隨後,楊俊明也擠進來,雪秀趕緊靠邊而坐,為他空出位置。他用粵語衝前麵司機說了一個地點,車子立即就啟動了。


    雪秀身子僵直地挺著,神情怪異地看著楊俊明。


    楊俊明望著雪秀的神情,卻笑了。他說:“車程大約三十分鍾,你可以休息一下。”


    “到底去哪裏?”雪秀又問。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我保證你不會後悔這一趟的。”楊俊明神秘得很,雪秀歎口氣,表示很無奈。


    雪秀不再說話。她假寐起來,為得是不讓楊俊明看出自己滿心的警惕與緊張。她心裏最大的疑問是:楊俊明怎麽會來找自己的?他又是怎麽知道自己沒迴家去?另外,這麽晚了,自己跟著一個男人獨自出門,本身就是件多麽危險的事啊!


    為了排除危險,雪秀需得確認,楊俊明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於是,她在心裏緊張地迴想起,從前與楊俊明來往的點點滴滴。


    盡管,她認定楊俊明可疑性不大,但誰能保證他沒有偽裝呢?


    想到這裏,雪秀把手伸向隨身斜背的包。在包裏,除了一些女孩子獨特的雜物,還有剛發的紅包,另外就是一把水果刀。


    這把水果刀從她獨自南下的那天開始,就已跟在自己身邊。這是她獨自一人時,心靈深處最大的安全感。


    雪秀把手搭在包上,身體漸漸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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