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擁有一個獨立的空間,最開心的莫過於雪秀。


    下班後,她迴到自己的住處。春秀和素雲若是上晚班去了,她便可以靜心地看書到十一二點。


    第二天一大早,她在記誦英語之餘,還能把飯菜做好。如此,春秀和素雲一迴來就有現成的吃,而雪秀早已上班去了。


    下午蔫了的青菜沒人要,雪秀總是買迴來一大把。洗幹淨後,搭在水桶邊沿晾曬著,然後做成泡菜。


    一盤炒得幹香的泡菜,外加一盤豆腐幹或是一盤熟菜,於她們而言,就是美味佳肴。


    自離家以來,盡管想家想得難受,雪秀終究沒往家裏去一個電話。如今也算是安頓下來了。


    周末的晚上,姐妹二人在巷口的商店裏,打了個計時電話。


    春秀撥通了家裏的電話後,黎紅上來就問雪秀是不是和她在一起。隨後一頓暴雨似的責罵,氣得春秀把話筒摔在雪秀手裏,嘴巴撅上了天。


    黎紅說要去喊水根來聽電話,雪秀不讓。


    “你就說我很好。”


    “家裏也都很好。雪秀啊,你怎麽能一聲不響地走掉?你爸還以為你在學校,結果你同學說你根本就沒去學校。後來,你班主任也來家裏找你——


    “你爸又氣又急,差點掉眼淚呢。也不確定你到底去了哪裏,都怪春秀這個死妮子,怎麽到現在才打電話迴來?還是你媽腦子清楚,說你肯定是去了春秀那裏,可我們又聯係不上你們,隻能幹著急。”


    “你別怪春秀,是我不肯打電話的。”


    “要不,你還是迴來讀書吧?家裏再難,也就難這幾年……”


    “你告訴我爸,叫他好好養身體,我一來就找到了工作,等過些日子發了工資,我給他寄錢迴去。現在我和春秀住在一起,你們也不用擔心。另外,請你轉告我爸,和我哥通電話的時候,千萬別提我的事……”


    雪秀嗓音哽咽著,話都說不下去了。遂把話筒又交給春秀。


    春秀掛了電話,衝雪秀兩手一攤,抱屈道:“你做的事,害我挨了一大通的罵。最後我媽還要我好好照顧你,哎,老天一向不公啊!從小到大,我媽還總要我讓著你……”


    雪秀想用玩笑衝淡憂傷的情緒,於是反問春秀:“你媽的話,你聽了沒有?”


    “當然沒聽,從小我就欺負你,把你欺負死啦,好了吧?”春秀假裝氣惱,還一個勁翻白眼。


    雪秀往前一跳,親密地擁住她的雙肩。春秀立即伸出手來,摟住了雪秀的腰。隨後,二人展顏而笑。


    因為押了第一個月的工資,第二個月雪秀一次性領到了一千一百一十六塊錢。


    “多好的數字啊!”這可是她人生賺到的第一筆錢。雪秀激動得手都顫抖起來。


    那天中午,她緊緊地捂著放錢的口袋,一路跑迴出租屋。


    下午,她就迫不及待地逼著春秀幫自己匯錢。連同春秀的錢,一起匯給黎紅。雪秀讓春秀和她媽說清楚,八百塊給家裏,另外兩百塊要嬸嬸幫自己還給若飛媽。


    春秀勸說雪秀,多留點兩個錢,滿足滿足個人需求。雪秀想了想,覺得實在沒什麽要買的。


    春秀指出,雪秀至少需要兩身衣服,一口箱子,一個手提包,兩雙像樣的鞋子,另外再買點化妝品,至少洗發水是必須的。


    最後,雪秀隻買了一雙廉價的黑皮鞋和一塊香皂。衣服就買了一件綠t和一條小腳牛仔褲換洗,還是市場上最便宜的。


    素雲和春秀要雪秀共用她們的洗發水,雪秀卻隻用香皂洗。


    這世界常常無理得很。雪秀用香皂洗出了一頭黑油油的頭發,而春秀她們常抱怨頭發幹枯開叉。


    她們一麵埋怨雪秀專挑便宜的菜買,一麵卻又吃得津津有味。她們抱怨雪秀一有空就埋首書中,自己卻又空虛到發慌。


    得了閑,春秀和素雲不是睡大覺,就是出門東遊西逛。要不就眼望著發黑的房頂,天南海北地聊著漫無邊際的天。


    有一次,春秀一把奪了雪秀手裏的書,抗議著:“你都掉陰溝裏啦,怎麽,還想考個女狀元?”


    雪秀說:“沒讀完的書就像沒吃完的飯,倒掉怪可惜的。再說,看書做題其實很有趣。”“有趣”二字,徹底觸翻了她們的認知。她們一致指責雪秀,這是在存心惡心她們。


    雖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但因她們二人上的是三班倒,屋子裏隻剩一人的時候居多。因此更多的時候是,雪秀靜心地看著書,春秀或是素雲則靜靜地坐到床上織毛衣,或是翻看雜誌。


    春秀一向沒什麽耐性,總是織一段就拿手用力抻著,結果試穿時,袖子短了。這不,又一件白色粗線毛衣麵臨著被拆的命運。雪秀一把奪下毛衣,說天涼時自己正好有件罩衣。春秀說袖子短了不好看,雪秀說,幹活時還不用擼袖子呢。


    素雲則比較喜歡翻看雜誌。雪秀曾翻開看過,裏麵多是些打工娃尋愁覓恨的故事,內容老套不說,語言還粗俗。


    十一月開始,雪秀好些天晚上不加班了。


    那時候,一旦春秀晚上也不上班,素雲就想外麵逛去。雪秀不願逛街的最大原因,其實是舍不得花錢。


    大晚上她們也不敢走遠,無非周圍轉轉,為得是打發無聊的時間。


    滿大街都是些出門放風的打工仔,打工妹。女的塗脂抹粉大聲談笑著,男的三五成群地在女人堆中胡鑽揩油。


    雪秀真不喜歡這種低俗的歡鬧,覺得遠不如冥思苦想後,做出一道題來得快慰人心。因此,跟過她們一次後,就再也不願出門了。


    她們也就認定了,雪秀是個無趣的書蟲。


    雪秀的空餘時間都在書裏。每天早上五點準時起床,她默背一陣英語單詞或古詩文。中午和晚上就做些習題。物質或許是匱乏的,但她的心裏充實又滿足。


    那天,雪秀趴在凳子上刷題時又卡殼了。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電子表,離上班時間近了。於是,她夾了筆用力合了書,自言自語地埋怨起自己來:


    “難怪你哥說你是笨蛋,你果真是沒腦子。”雪秀側著腦袋,一連拍打了出幾下。


    “越打越笨!”


    天啊,誰?


    雪秀迅疾迴頭一看,樓道口的台階上,什麽時候坐著一個人?


    那人扭著身子望一眼雪秀,隨即低頭自笑一迴。


    “你是誰?”雪秀冷聲問道。


    “哦——那個——”


    那人站起身,略矮了矮身軀,走過樓門口,來到樓麵上。他一麵走,一麵踢蹬著他的大長腿。


    “原先是我的。”


    “什麽?”


    “凳子。我是說,那凳子是我放在這裏的,結果被你占用了。”他說。


    “你的?”


    雪秀心想:哪來的冒失鬼?


    她心裏正惱恨著這人突然搞得自己驚慌失措,又想到這個頂樓從此不再是自己的秘境了。於是,腦子一抽,順口反駁道:“你的?你叫它一聲,看它能答應你嗎?”


    “什麽?”那人神情怪異地望著雪秀。


    “叫不應吧?哼——”


    這一招其實是春秀的慣用伎倆,連口氣也是春秀式的,蠻橫裏透著得意。


    話一經說完,雪秀隻覺得羞愧難當。臉上的火,瞬間順著脖頸延燒至全身。她趕忙收了書,逃也似地跑下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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