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秋風亂颯!


    開往羊城的長途客車內坐滿了人,連過道裏,也擺放著不少小木凳。


    售票員是個粗聲粗氣的中年婦女,口裏不停地說著相同的話:往後走,往後走!沒位置先坐小凳,中途有人下。


    由於車子是從縣城發出的,所以到達匯鎮時,所有的座位都滿了。一時間,車上車下,人聲喧鬧不止,像倒了鴨子籠那樣,吵得人頭疼。


    不斷有人上車,過道裏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連門口也都站滿了人,售票員才艱難地關上了車門。


    雪秀懷抱著牛仔包,坐在過道裏。屁股下是一張掌麵大的矮凳,豎起的腿並攏著,腿上再壓著重重的包,沒多久,就渾身酸疼起來。


    車子終於開動了,在這片嘈雜而又擁擠的空間裏,她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說真的,她討厭這樣的環境。


    幸而喧囂隻是一時。雪秀終於閉上眼假寐著,任思緒洪水般在腦海裏漫湧。


    “明天就是正式開學日了。”她這樣想時,內心是平靜的。


    事實上,人在麵臨生存問題時,內心關於理想的掙紮,並不會如你想象中的那麽強烈。


    人的適應性是超強的。當你仰望不了天空時,你自然就學會了平視。如果你連平視也做不到,那麽低頭也無需刻意。


    到目前為止,雪秀滿腦子充斥的不再是理想,而是對人生的首次遠行,對這陌生的環境的茫然與恐懼。


    盡管春秀信裏寫得非常清楚,甚至還畫了地圖,而她也早已把怎麽坐車倒車全記下了。心裏仍然不免忐忑。要知道,在她過去的生命裏,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並且還是唯一的一次。


    雪秀心裏的另一層“害怕”,來自於陌生人。隻要一踏出家門,雪秀的心就懸得老高。


    陳文曾告誡過雪秀,外麵壞人很多,尤其異性。他對雪秀說:“你永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雖然雪秀覺得這話說得有些絕對,但車子開動後,恐懼一度占了上風。


    然而,“恐懼”最忌諱“信念”。一個人一旦信念堅定,“恐懼”立即就會變成紙老虎。


    雪秀堅決地要為家庭做出犧牲,懷抱一顆報恩之心,以大無畏的堅強,壓倒了對前路的恐懼。


    至於找到春秀後,該怎樣找工作賺錢,她倒不十分擔心,反而憧憬著。


    春秀在信裏說,這種時候工作最好找,尤其在這暑期剛過的時節,很多工廠都會大量招工。


    果然,車上人們零散的聊天內容,證實了這一點。盡管他們的聲音有意壓低了,但語氣裏充滿歡喜。他們彼此打聽著各自打工的地方,再彼此交流一下收入等。


    這樣的談話給了雪秀很大的信心。


    一個中年女人坐在雪秀的前麵,隻不過她太胖了。屁股一粘座位,滿身肥肉立即把空間塞爆了,腰間肉正壓在了雪秀的腿上。


    無論雪秀怎麽努力地使出“縮骨功”,仍然動彈不得。但雪秀還是感激她。


    因為當售票員要七十八塊車費時,這胖女人大嗓門地以沒有正式座位,不是從縣城出發為由,把價錢討到了整數。雪秀和她終點站一樣,售票員也就不好多收雪秀的。


    胖女人迴頭找雪秀說話,問她去哪個區?雪秀說聲“白崗”。對方“哦”了一聲,然後說,雖然和她去的不是同一區,但她們轉車的地方是一樣的。


    “第一次出門吧?”胖女人問。


    雪秀拘謹地點頭。


    “別擔心,等下了車子,我們一起轉車。”胖女人張著橘瓣似的臉,衝雪秀親切地笑著。


    雪秀迴她一個感激的笑容。同時,她的樣子也讓雪秀聯想到了王嬸。她在心想總結了一下:胖胖的人總是別具溫情。


    王嬸在雪秀的腦海裏一出現,就像一堆亂絲找到了一個頭似的,雪秀腦中的思緒開始有了秩序。


    她想著即將遠離的親人,甚至在腦海裏想象著他們各自不同的反應。然而,雪秀的心始終被一種偉大又高尚的情感占據著。


    當想到陳文時,她這樣安慰自己:夢想之所以是”夢想”,不過是“夢”中所“想”罷了。很多時候,現實就是一記重錘。


    雪秀終於決定把手裏沉甸甸的書包,放到地上。這裏麵除去幾件衣裳外,裝的全是書。


    “為什麽要帶書來?”


    “假裝來上學,當然要帶書啦。”


    “那也不必帶這麽多,象征性地帶一點不可以嗎?”


    雪秀的思想就打結了。她迴答不了自己。因為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打包時,是把陳文整理好的,高三上學期的課本和習題集都裝了進來。她也試了試分量,雖然很重,但終究沒有往外拿出一本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車內徹底安靜了下來。雪秀坐得實在難受,不由地想要舒展一下身體,於是她站了起來。


    車窗外,樹木、田野、村莊,飛快地向後倒去。


    雪秀看到空曠的田野上,偶有一兩棵高大的樹木,風姿綽然地一閃而過。她甚至還驚喜地看到,一兩隻長腿鷺鷥白色的身影。它們在低空中掠過,勾動了雪秀對自由的懷想。


    可人活著,哪有什麽自由?誰又曾真正自由過?


    瞬息間,滿眼的景物似乎被染上了淡淡的憂傷。雪秀重新坐下,重新又抱起了書包。不因為裏麵的書,而是在其中一本書裏,夾了一張百元鈔票。她神經質地摸了一摸褲袋,那裏麵是剛買票找來的三十元。


    此時,她無法不想到昨天向若飛媽借錢的情形。


    這是雪秀平生第一次向人借錢,還是向一個沒有什麽關係的人借錢。她想象中應該會很難,但事實上卻非常簡單。


    雪秀吞吞吐吐對她說,自己想借兩百塊錢。她二話不說,就抽身向房間裏拿去。她把兩張綠色的鈔票交雪秀手上,還溫和地交待說,不必著急還。


    雪秀自然十分感激。她說不想讓若飛知道,若飛媽也體貼地答應了。她們又說了一會兒話。她問起雪秀家裏的情況,雪秀如實和她說了。她再次說:“錢不著急還。”


    吳若飛從樓上跑下來,說:“我聽見有人說話,來了怎麽不喊我?”這話既是在埋怨他媽媽,也是在說雪秀。


    當若飛感慨說,好渴望開學時,雪秀心中滿是愧疚。


    “如今想來,我除了辜負了哥哥,似乎也欠若飛一個交待呢。哎,能怎麽辦呢?”雪秀憂愁地感歎著。


    這趟車程真得很長,長到足夠讓雪秀想清楚一切前程往事。


    天空依然陰沉,外麵起風了。窗外,仍然樹木、田野、村莊不斷地變換著,可此時,雪秀隻覺得,梧溪村才是最美最溫暖的地方。


    於是,思維在迷茫與憂慮中慢慢地隱退,同時,濃濃地,聚在心頭的,是一種叫做落寞的東西,伴著留戀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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