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迴到學校,距離上課時間還很富餘。他們停好車,安置好東西,一起向著教學樓走去。


    “我常聽人說,在所有子女中,老二總是最被父母忽視的那個。你試著換位思考一下,或許就能理解你二姐了。”金柱再度舊事重提。


    “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可她總是那麽尖銳,那麽蠻橫——”


    “一切皆有原因。沒有人天生就蠻橫無理。”


    若飛和雪秀非常驚詫於金柱的見解。


    沒錯,大家總是抱怨吳若芳的冷漠與刻薄,卻從沒深究過她背後的原因。


    “太晚了,已經沒辦法調和啦,”若飛說,“你不知道,她們簡直勢同水火,不共戴天,一碰麵就刀光劍影,火星四射——”


    說著,若飛向前大跨一步,雙手一招一式地武動起來。


    金柱竟然也跟著興奮起來,嘴裏嚷著:“誒誒誒,流星拳,白骨爪,四兩撥千斤……”


    雪秀不可思議地望著前麵二人。她想不通,為什麽他們前一秒還在討論嚴肅的話題,瞬間竟然又能如此歡快?


    “能吵也挺好,”金柱有模有樣地往前送出一掌,說,“至少生活不無聊。不像我,想找個人吵架都不行,有時候憋得我,真他媽想撓牆。”


    “我還羨慕你耳根清淨呢。”若飛收迴體式,伸出手臂往金柱脖子上一勾,說,“想吵架還不容易,來呀——”說著,若飛收緊手臂,金柱立即被勒得樂嗬起來。


    “想打架啊,誰怕誰——”金柱抓著若飛的手臂,用力往下一扯,後背一拱,就把若飛扛離了地麵。


    “瘋夠了沒?”雪秀責問道。


    “沒有。”二人異口同聲地迴答,繼而,一齊仰臉大笑。


    若飛穿了一套黑色運動套裝,白色的鑲邊修飾著他頎長的身段。白淨的臉皮上,掛著自信而灑脫的笑容。


    金柱上身一件闊大的軍綠色舊夾克,拉鏈早壞了,此時,被風兜得老高。屁股上那兩塊不規則的灰色補丁,綴在藏青色褲子上,顯得格外地突兀,打眼。


    這兩年,金柱就像得不到養料的瘦長的甘蔗似的,直往上拔節。他臉呈菜色,麵皮上的幾圈白,顯示著主人長期的營養不良。


    他們笑鬧了一陣,迴頭招唿一聲,雪秀便跟上他們的腳步。


    轉眼又到周六,三人再次喜笑顏開地騎車迴家。然而,這次返校時,卻隻剩下了雪秀和若飛二人了。


    那天,陽光正好,微風不涼。


    和若飛在街口分手後,金柱高興地向雪秀學說起,若飛捉跳蚤的事。金柱說到他咬跳蚤時的那個狠勁,自己先笑到不行。


    雪秀不相信,說女生宿舍怎麽沒發現。金柱說,那是因為女生愛幹淨。不像男生,那哪是宿舍,簡直就是狗窩。


    二人說話間就迴到了梧溪村。


    雪秀迴到家裏,家裏一個人也沒有。此時中飯早過了,她餓得不行,照常先去廚房找飯吃。


    雪秀打了碗飯,迴到廳堂飯桌上夾了些菜,一邊吃一一邊向外麵走來。


    咪子正坐在自家門口,仰著臉打瞌睡。雪秀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哦,雪秀迴來啦。”


    “嗯——”雪秀並沒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向嬸嬸家走去。“咦,怎麽人都不在家?”


    “今日隊裏開山,他們和你爸砍柴去了。”咪子說。


    “哦,難怪家裏沒人。”雪秀低聲喃喃。


    “不對,你媽應該在家。”咪子打直身子,望著雪秀,隨後,他神情一恍,道,“我竟忘記了,你才迴家,一定還不知道。”


    “知道什麽?”


    “你媽被蛇咬了,這幾天躺床上動彈不得呢。”


    雪秀話未聽完,立即跑迴了家。也顧不上吃飯,把碗擱在桌上,就去推東邊虛掩的房門。


    蘭英果然躺在床上。


    她半歪著身子,睜著清醒的眼睛,望著雪秀走進來。


    “我聽說你被蛇咬了。”雪秀說話間,就已揭開了蘭英身上的被子。


    她看到,蘭英隻穿了一條內褲,右腳大腿腫得跟象腿一般。她掀開上麵的蓋布,大腿半中央處,爛了一個核桃大的創麵,而周圍海碗大的麵積,肉色已經發紫發黑。


    “打了針,也吃了藥,還抹了藥。”蘭英皺著眉說道。


    “醫生怎麽說?”


    “他說,至少得半個月,隻是——”蘭英略欠了下身,突然眉頭緊蹙,噝地吸了一口氣,許久,才又低聲說道,“疼得難受——”


    雪秀幫蘭英她扶正靠背的枕頭,說:“爺爺的地裏就有治這個的藥。”說著,她就轉身就出了房門。


    她拿了一把小鋤頭,來到裏正曾經的“百藥園”。打開園門一看,雪秀瞬間傻眼了——哪裏還有“百藥園”的影子?


    雪秀氣到無語。沒辦法,她隻好扛著鋤頭去後山。


    她已經好久沒來後山了。但她一直記得上山的半道上,就長著幾株“狗尿豆”。


    到了地方,雪秀又一次差點背過氣去。哪個祖宗曾說的至理名言:懶惰終身有靠,勤勞反而倒灶。


    到底是哪個勤快鬼,竟想到要拓寬上山的路麵,結果,那幾顆長在路邊的藥草,連同草木一起被鏟除了。


    雪秀沒辦法,隻能滿山尋找。


    若在八九月間,它開著小黃花,非常容易辨認。可如今已近冬月,早結了果莢,和周圍的灌木叢混合一處,辨別的難度加大了很多。


    最後,雪秀滿山轉悠,終於在後山南麵的灌木叢裏找到了兩顆。


    此時,已是紅日西沉,暮色漸濃。


    她迴到家裏,趕緊把找來的莖和葉子一並搗碎。隨後,拿到房間裏,給蘭英敷上。


    “你怎麽還沒去上學?”蘭英問。


    雪秀說:“我幫你敷上藥再說。”她一麵小心地敷著藥草,一麵又說,“爺爺家那片地,是誰給鏟了種菜的?”


    “是咪子。他說在那裏種點菜,摘菜方便些。”蘭英一麵說,一麵望著雪秀緊繃的臉。


    “有沒有什麽感覺?”雪秀抬頭問蘭英。


    蘭英愣了好幾秒,才說:“涼涼的,好像疼痛減輕了些。”


    雪秀微微一笑,說:“這藥本來就止痛。”她直起身立在床邊,繼續說道,“敷這個藥,或許好得快些。以前爺爺是這樣說的,到底效用如何,我也沒見過。所以,你照常讓醫生來打針。”


    “疼得不那麽厲害了。”蘭英說,“可見是有用的。”過後,她又說,“你趕緊準備迴學校去吧。”


    雪秀說:“今天已經來不及迴學校了,我去嬸嬸家給同學掛個電話,讓他們別等我。”


    蘭英點點頭,說:“也行。”


    於是,雪秀來到木根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若飛媽。雪秀讓她轉告若飛,她打算明天上午再迴學校,叫若飛先走。


    隨後,她又想起要和金柱說一聲。於是,又跑去找金柱。


    雪秀在門口喊金柱。


    “你先別進來。”金柱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雪秀隻好等在門口。大概過了兩分鍾,金柱才走出來。


    “我來是要告訴你,我打算明天上午再迴學校。我已和若飛通了電話。今天你們先去,正好給我請個假。”


    金柱垂著頭,低聲說:“我也不去了。”


    “為什麽?”


    “我爸生病了。我決定不讀書啦。”金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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