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秀第一次聽一個遲暮老人,大放悲聲,心裏第一次感觸到了人生的悲涼。


    比如咪子,從年二十八開始,他就翹首以盼,盼著兒子全家能迴來過年。他扶著腰,準備了各色年貨。


    可直到大年三十的下午,兒子一個電話打來,咪子就隻能一個人過年。


    女兒買給他的黑呢子大衣和黑皮鞋,他一樣也沒穿。隨意做了兩三個菜,也沒怎麽吃。


    今年,黎紅家年夜飯做得晚一些。


    天都快要擦黑了,見咪子兒女都沒迴來,於是,木根把咪子拉來一起過年。同時,也讓陳虎請來自己的老母親。


    比起裏正,咪子條件要好很多,兒女雖然不能陪伴,但至少物質方麵,他不缺。


    其實,早在月初,從外麵迴來的人口中,就得知了國棟又進局子的消息,隻是瞞著老人一個。


    水根和蘭英早商量好,過年把老人叫來,免去他一人孤淒。


    如今看來,一個人內心的淒涼,卻是多少熱鬧都填補不了的。


    水根說:“叔,你這是喝醉了,我和文仔扶你老迴去睡吧。”


    父子二人扶著裏正走出門去。桌子上,突然就隻剩下了蘭英和雪秀。


    雪秀有些急促,趕緊下桌來。


    蘭英往嘴裏放了一段糖,用平音在她背後說道:“你哥是要考大學的人。他可是我們全家人的希望。你少去惹他。”


    雪秀低聲應道:“我知道。”


    在門口,剛迴來的陳文問雪秀哪裏去。雪秀說,有些困,要先去睡。


    陳文說:“大過年的不守歲,難道也不看春晚嗎?”


    雪秀說不想看,然後走出了家門。


    大年三十的村子,從下午兩三點開始,鞭炮聲就此起彼伏,空氣裏彌漫著嗆人的硝煙味。


    家家戶戶燈火通明,雪秀向著屋後反方向信步而行。


    當她站到村口的黑暗裏,眼前這條出村的路不顯分明。這樣暗地裏的路,雪秀覺得它通向的未知,讓人心裏覺得空茫。


    這個年過的有些複雜。到底是該高興呢,還是該難過?她也搞不清楚。


    隻是腦海裏湧現出了很多的想法。尤其爺爺的悲聲,令雪秀觸動最大,她同情老人,可憐老人,但她沒有能力去改變。


    “生而為人,竟然會有這麽多的苦楚與無奈。”她站在村口的暗影裏,想了半天,最後老人的那句“一家人好好地活在一起”,釋解了她心中的感傷。


    “過年啦,過年啦——”春晚的開場歌舞,浩大的聲勢從旁邊房子裏傳了出來。


    雪秀對每年的春晚都不太感興趣,她覺得太鬧了,隻有小品,她覺得有意思些。


    雪秀迴到木根家時,大門半掩著,裏麵傳出了陳爸和木根的說話聲。


    “這年一過,我隻擔心我們虎仔考不考得起大學。文仔是不怕的,從小成績好——”木根說。


    “我看虎仔就很好,你也別要求太高。”


    “你當然會說風涼話。”


    木根話音剛落,雪秀就聽見陳爸“嘿嘿”地笑,笑聲裏透著幾分得意。


    “你就說這大過年的,陳文都能坐房間裏看書寫字。你且看看我這兩個,一早就坐電視機前麵去啦。”


    聽得見煙筒往地上敲擊的聲響,隨後,木根的聲音再次響起:


    “雪秀也乖,不像我家春秀,被她媽慣的,成績不好還愛強嘴。”


    雪秀從門縫往屋裏覷著,陳爸臉膛在燈光燭光的映照下,泛起了橘紅色的光。他正吸著煙,鼻子裏噴出的煙霧,蒙了他一臉。


    “說起雪秀,”水根從口裏拔下煙筒,用帶著幾分自豪的口吻說道,“從沒給我添過麻煩。你不知道,這孩子身上有一股麻繩的韌勁。我吧,這輩子也知足了。”


    “嘿——真沒想過將來當兒媳?”木根把聲音壓低了很多,繼續說道,“黎紅老和我說,說他們兄妹感情好,和別個不同——”


    “當女兒吧。”水根打斷了木根的話,長出了一口氣。“通共才兩個孩子,老了也多條路走。”


    “主要還是蘭英的意思吧。”木根含著意味嚅嚅嘴說。


    “唉——”水根長歎一聲。


    “你看這樣可行?”木根嘿嘿笑起來,笑聲很響。他說,“把她許給我們虎仔吧。”


    “那可不行,老了一樣沒路可走。”說完,老兄弟倆一起開懷大笑起來。


    雪秀還沒迴過這些話的味,陳文“踏踏”地從後麵走來。


    他劈口就問雪秀:“大過年的,跑哪裏去了?害我好一通找。”


    雪秀走進門去,老哥倆麵麵相覷。


    春秀在房間隔空喊雪秀去看春晚,於是,雪秀走進了東邊的房間裏。而陳文在門外遲疑了一會兒,轉身迴家了。


    這一年的春晚,留在人們記憶裏的隻有一首歌,那就是:


    哥哥麵前一條彎彎的河,妹妹對麵唱著一支甜甜的歌,哥哥心中蕩起了層層的波……


    半夜裏,雪秀被自己的夢嚇醒了,她夢見自己尿床了。醒來後,再次嚇了一大跳。


    雪秀比起春秀,整整晚了一年。她記得自己的初潮還是在八月,這是第二次。怎麽辦?她坐在馬桶上不敢起來。


    幸好有春秀在身邊,要不然,憑她此時的處境,一定死的心都有。


    春秀給了她半卷衛生紙,說就剩這點了。雪秀說還有明天一天呢,根本不夠用。


    春秀提議說,不如也像大人那樣,髒了還可以洗。


    “不行,惡心死了。”雪秀說。


    春秀說:“誰叫我們是女人呢,有時真覺得又麻煩又髒。”


    最後沒辦法,春秀幫雪秀搓了好些試卷紙備用著。這種紙再怎麽搓也是硬的,而且一點也不吸水。


    因此,第二天雪秀吃過早飯,就裝病躺迴到床上去。


    兩姐妹在房間裏商量著,到底要不要去買紙。雪秀說,大年三十的洗腳水,都不讓往外潑,何況拿錢去買東西?養母若是知道,必定會說這是破財。


    春秀說:“我媽可不作興這個,不如我悄悄和她說。反正我是不敢去買,太丟人了。”


    春秀一副難為情的神色,似乎這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雪秀說:“先別說去。等下午再說吧。”


    “好吧——”春秀說,“萬一不行,晚上我再陪你一起——外麵是誰?”


    春秀走出門去,看到陳文的背影。


    “誰?”雪秀問


    “好像是你哥。”


    “天啊,”雪秀羞愧難言地說道,“不會被他聽去了吧?”。


    春秀手一攤,說:“不知道。”


    半上午時分,陳文站在房門口喊春秀,說她媽好像在叫她。


    春秀一離開,陳文直接走近床邊,臉紅得厲害。


    “你要的東西——”他邊說邊把衣服拉鏈拉開,從懷裏掏出兩大卷衛生紙來。


    這一刻,雪秀真希望天塌地陷,直接把自己埋掉最好。幸而,陳文一刻也未停留,就出了房間。


    中午,雪秀根本不敢迴家吃飯。接下來的兩天裏,陳文也似乎因為害羞,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書。


    就在雪秀正為著成長煩惱時,裏正卻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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