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秀相跟著春秀進了房間。


    “你說,他們到底笑什麽?難道我說錯了嗎?啊——我明白了!哼——真討厭!”春秀突然解過來,臉立即燥得火一樣紅。


    她質問雪秀:“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明白他們說的?”


    雪秀死命搖頭,說就是到現在,也還是不知道。春秀不相信,鼓起腮幫,說再不要理她了。


    春秀若是打算不理人,雪秀也就假裝不理她。


    黎紅從屋裏端出來一個大西瓜。當場切開,每人手裏得了一片。這時,大夥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就都忘了吃瓜,隻顧笑。


    原來,她穿的衣服剛遮住肚臍,褲子長不長來,短不短的,剛過膝。看得出,這是用長褲剪的,也沒緄邊,褲管爛成了流蘇狀。


    這一身搭配,不倫不類,很是滑稽。


    裏正笑話她說:“‘扯了二尺五寸布,做得裙不像裙,褲不像褲’,說得就是你。”


    “這衣服縮水了,褲子是我家虎子的,膝蓋下麵爛了,我剪了當短褲穿,倒也涼快。”說完,自已也忍不住笑。


    “現世寶!”木根從暗黑處冷不丁地蹦出這一句。


    “我現你家什麽世了?這叫時髦,懂不懂,土包子?”黎紅說完,還學著電視裏的模特,扭著粗腰,故意在他麵前轉圈圈。她說,“白天我就這樣穿,下田下水,不用擼褲管,可方便哩。”


    大夥都覺得她說的有理。


    不多久,梧溪村的人幹活,再也不穿長褲了。腳下穿的,都是把爛舊褲子,剪成的九分褲,七分褲。“灰爐”為了挖泥鰍方便,剪得還更短。


    陽曆八月二十七日這天,雪秀來找春秀的時候,她正蹲在台階上吃飯,咪子端著海碗也走了來。


    他在春秀身旁坐下,伸碗讓春秀夾菜吃。


    春秀一看,碗裏全是冬瓜一樣的肥肉,直撇嘴搖頭。


    咪子說:“你懂個球?肥肉才好吃哩。這若放在過去,往鍋上一抹,額——香死個人。”


    咪子表演似地,夾起一塊“冬瓜肉”,足有小兒拳頭大,放進嘴裏。春秀撇嘴望著,他那長著花白胡茬的雙唇,隻一抿,“噗嗤”一聲,油花四濺。


    春秀抹一把臉,嫌棄地挪到一丈之外。她的舉動逗樂了咪子。


    雪秀看到,咪子油亮亮的嘴,在陽光下,閃著幸福的光芒。


    咪子姓董,是個河南人。用他女兒的話講,河南人是中國式的“吉普賽人”。


    與吉普賽人不同的是,他們是勤勞,智慧的勞動者。他們其實更像蒲公英,飄到哪裏,都能愉快地生長。


    當咪子流落到了梧溪村時,一同族本家招贅了他。這個操著可愛的,河南口音的小夥子,從此就紮根了。按輩分,雪秀他們得叫咪子,一聲姑父。


    在梧溪村,能稱得上能人的不多。如果裏正排第一,那咪子絕對能排第二。


    他擅長雕花、釀酒,還愛看書,主要是看老黃曆和小人書。


    他也喜歡講故事,村裏無論大人小孩,都喜歡聽。什麽嶽飛,薛仁貴,什麽大刀王五,白眉大俠,銅鈴俠的……聽得人連飯都不想吃。


    更令村裏人欽佩的是,他培養了一對優秀的兒女。


    兒子董大海,是村裏最早的大學生,現落戶北京。女兒叫董賽梅,在縣二中教書。


    早年間,眯子除了務農,還接單雕花。雪秀小時候最喜歡看他,拿手墨線,眯起眼,在木板上繃線條。咪子雕的圖案,花鳥蟲魚,精美異常。


    這些雕花大多鑲嵌在婚床,或是窗格子上。時移世易,如今的人們,都追求起新潮來,自然,老式的藝術就與之相悖了。


    咪子好些年不雕花了。從前他也會釀些酒賣。每年春冬兩季,鄰居們總會被他的酒香,熏得迷迷糊糊。


    如今兒女都出息了,加上視力不好,腰也不行,就做起了富貴閑人。


    他的自由與閑散,常叫人眼紅。


    然而,雪秀不眼紅他的自由,而是饞他家的書。一戶農家,能擁有一麵牆的書,估計在這方圓幾十裏,也是絕無僅有的吧。


    書架是咪子親手打造的,雖然有些粗糙,但上麵的書,可一點不粗糙。男孩子喜歡向他借小人書看,雪秀從去年開始,卻愛看曆史書。


    太陽剛露半個臉,大水塘裏,還是一片天空藍時,蘭英一家就都吃好了早飯。


    蘭英催促水根動身。


    “醫生說了要掛水一周的,早點去,迴來的時候就不熱。”


    “都掛了三天,我已經好了。”水根說。


    “胃長在裏麵,好沒好的,又看不見。聽醫生的話,多掛幾天水,保險些。”


    “掛一天幾十塊錢呢。”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都重要。”說這話時,水根衝蘭英討好地笑。


    蘭英氣得直跺腳,說:“一個個都這樣死倔死倔的。”說完,就出門去了。


    水根對著蘭英的背影,大聲說:“放心,我找叔拿草藥吃。”


    等蘭英走後,雪秀跳到水根麵前,說:“爸爸,我知道治你病的藥,後山就有。我和哥約好了,今天就去挖。”


    “你怎麽會知道的?”


    “那天你發病,迴來我就到找爺爺。”雪秀說。


    水根望著雪秀,愣了半天神,許久才問出一句話:“額頭還疼嗎?”


    “一點都不疼。”雪秀調皮地甩甩頭。


    此時,陳文扛著鋤頭,手拿兩隻麻袋,正等在門口。


    兄妹倆來找陳虎兄妹時,他家剛吃飯。聽說是去山上挖草藥,春秀不太想去。


    雪秀說:“你不去也行,我們去。說起來,這種萬能神草,確實也不合適讓太多人知道。”


    “萬能神?是什麽?”


    “去了就知道。還有,我打算采些地菍子,炸汁做成飲料,放他家冰箱裏一冰——”雪秀把手往咪子身上一指,繼續說道,“不知道,會不會好喝?”


    “我去,我去。”春秀的興趣被徹底點燃了。


    咪子說:“用冰箱可以,不過,我要分一碗。”


    “沒問題。”


    說話間,春秀已經放下碗,拿了頂草帽出門來。


    兩對兄妹高高興興地往後山上來。


    一路上,春秀問雪秀,“萬能神草”究竟是什麽?


    “這樣跟你說吧,”雪秀說,“去年你得了痢疾,還有你奶奶背上的膿瘡,用得都是它。並且,它還可以治我爸的胃出血。你說,它是不是神草?”


    “這麽神奇?”


    “還不止這些呢,爺爺說,它可治十多種病。關鍵,你還經常用腳踩著它。”


    “啊——”春秀張大了嘴巴。


    “爺爺說,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有用處。就比如——”雪秀指著路旁,一叢開著金黃色花的草,說,“它,你認識嗎?”


    “我認得,爺爺的地裏就有。”


    “是的,它叫望江南,有毒哦。”雪秀此話一出,嚇得春秀正要上前摘花的手,即時撤了迴來。


    “我是說,它的花和果實有毒,你聞聞——”


    “我不要。”


    “沒事。”雪秀鼓勵道。


    春秀果然湊近鼻子一聞,即而退避三舍,還皺眉聳鼻地吐著舌頭。


    “是不是一股狗尿味?”說完,雪秀“咯咯”地笑了起來。“它也叫狗尿豆。”


    春秀一臉嫌棄地問道:“你說的神草,不會就是它吧?”


    “怎麽可能?它隻治眼睛不明和蟲蛇咬傷。”


    “陳雪秀,你夠啦!”陳文從後麵跑上前來,說,“都到山上了,你還賣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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