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娘心如刀絞:“那娘娘今後作何打算呢?您總要顧及公主,顧及腹中未出世的小太子。”


    霍晚絳苦笑著搖頭:“今後?我哪還顧得了今後,眼下,我先保住腹中孩兒再議,孩子是無辜的。隻是我現在不想見到他,一眼也不想。阮娘,若明日他來,你且告訴他,他敢邁進椒房殿一步,我就敢帶著他的孩子去死。”


    阮娘知道她性子剛烈,此話絕不是故作玩笑,便驚得臉色大變,連連點頭同意:“娘娘別激動,老奴會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


    ……


    臨近春節,淩央再度現身椒房殿外。


    幾日過去,她的氣應該消了不少,現下正是與她冰釋前嫌的好時機。


    淩央對自己很有信心。


    就憑他們無人可及的從前,就憑他一顆不饞任何雜質的真心,阿絳總會原諒他的。


    這幾天,他擔心她情緒不好,身體也尚未完全康複,便不敢出現在她眼前,生怕她一生氣就動了胎氣。


    “陛下,皇後娘娘說您若是敢進椒房殿,她就帶著小太子一起自戕在您麵前。”


    椒房殿宮人隻能依照阮娘的吩咐,硬著頭皮攔住淩央。


    太不像話了。


    淩央隱隱動怒,卻強忍住沒發作。再過兩月她都是二十歲的人了,怎麽可以拿他們的孩子和他開玩笑?


    她不知道他聽到這些話心會痛嗎?


    淩央黑著臉執意硬闖:“告訴她,她若死了,朕去陪葬。”


    宮人哪敢上手攔他?他氣勢洶洶,態度又強硬無比,很快就登上層層階梯走上高台。眼見他要衝進殿門,阮娘忽然閃到正殿門外,麵無表情向他行禮:“陛下長樂未央。”


    見來人是阮娘,淩央的麵色隨之溫和不少。阮娘和普通宮人不一樣,霍晚絳將她視作親母,在嶺南那幾年淩央也將她視作長輩同處一屋簷下,她的分量可以說在闔宮之中是除霍晚絳外最高的。


    淩央抬起唇角,露出個盡量溫煦的笑:“姑姑何事?”


    阮娘彎腰低眉答道:“陛下,您最知曉娘娘的性子,方才她聽見殿外動靜,已經準備好匕首毒藥了。您若執意硬闖,老奴必將以頭搶地爾,先下黃泉與娘娘作伴。”


    霍晚絳居然來真的。


    淩央氣得胸悶氣短,甚至語無倫次,站在椒房殿外半日都沒說出一個字。


    但一想到是他自己把霍晚絳逼成這樣,他就不敢再怨下去。


    他的阿絳,怎麽就不能冷靜一下與他交談呢?


    淩央從未在情之一字上生出過如此大的挫敗感。


    他終於冷靜下來,畢恭畢敬地將阮娘請至一旁問話:“阿絳她不願見朕,還請姑姑將她這幾日近況細細到道來。”


    阮娘很是意外他能像從前在嶺南時一樣好脾氣,畢竟他現在是天子,就算再無權勢,可她方才替主擋路公然忤逆天子之舉也足夠淩央賜死她了,所以她不免忐忑。


    可淩央現在居然能心平氣和找她問話,盡管他冕服加身,九五之尊傲視眾生萬物,依稀之間,阮娘卻能從他的臉上看見那個普通教書夫子淩央的影子。


    阮娘的心跟著軟了下來,如實迴答:“娘娘這幾日一切如常,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安胎藥亦在照常喝,陛下大可放心她的身子。”


    淩央緊繃的神情終是放鬆,他發自內心笑道:“也好,她不作踐自己的身體、作踐孩子來與朕賭氣,朕便不擔心了。”


    他的阿絳生氣歸生氣,理智仍尚存。


    答完話,阮娘找借口進殿迴去侍奉霍晚絳了,徒留淩央一人站在殿外。


    他在椒房殿高台駐足許久,獵獵冬風吹得他冕服廣袖翻飛,似是要將身影都鐫刻在此地。晉宮巍峨而肅穆,簷上地麵皆有未化淨的雪,茫茫天地間更隻剩黑白兩色,淩央身量雖高挑,可眼下形單影隻,顯得何其孤寂。


    往來宮人眾多,此情此景隻能紛紛低頭迴避,不敢多看這位天神般的年輕帝王。


    原來萬人之上也會有如此落寞伶仃的時刻。


    淩央不知在正殿外站了多久,久到他開始不斷咳嗽,連臉都被寒朔的風吹得發僵,他才悵然挪動步伐離開。


    ……


    春節將至,滿長安都逐漸熱鬧了起來,晉宮中唯無極殿與椒房殿冷得可怕。


    淩央處理完政事,除卻去霍素持那裏走動一番,編些不切實際的好話哄哄她,其餘時間他都跑迴無極殿喝悶酒。


    十天,從他生辰那日起到現在整整十天,他都沒見過霍晚絳了。


    相思入骨,竟能叫人這般疼痛,像有數不清的螞蟻在啃噬心房。


    長安不比嶺南,冬日的酒需溫一溫方可入腹,淩央卻選擇直接抱著酒壇子灌。苦酒入喉,他的五髒六腑都被酒水冰得發疼。


    好在曦和元年結束的這最後一月,他終於等來了一個好消息。


    於問終於從長沙城趕到長安了。


    淩央提起精神接見。


    事隔經年,忠仆與舊主再相逢,於問哭得泣不成聲:“陛下,奴沒想到此生竟又能見到您的一日。”


    陛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孱弱多病的陛下,他長成了一個威風凜凜的九尺男兒,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雄主風範,怕是往後要以\"美姿儀\"幾字載入史冊。


    淩央也在不住打量他,見他麵色紅潤,竟是比從前還要白胖許多,看來他在長沙城這幾年沒吃什麽苦頭。


    這都多虧了霍晚絳那筆錢。


    二人寒暄一番,於問才發覺端倪:“陛下,皇後娘娘呢?您怎麽一個人喝苦酒?”


    旁人一提到霍晚絳,淩央的心總是會緊跟著發疼。


    他抱住酒壇苦笑,無奈地將二人之間的隔閡誤會告知了於問。


    “她不肯見朕。”淩央已是醉得滿麵通紅,“朕也沒有辦法了。”


    於問忙奪過他手中酒壇:“陛下別喝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的?這都十日過去了,您總該再試一試。”


    淩央失神搖頭:“她倔得很,朕不敢不低頭。”


    於問急得忙出主意:“娘娘隻是不見天子,又不是不見她的夫君。陛下若是再拖下去,等誤會拖成了怨恨,就徹底迴不了頭了。”


    淩央斜他一眼:“你有辦法?”


    於問:“您若是不介意,扮作和奴一般的小太監混進椒房殿就好了。”


    淩央立即起身:“言之有理!”


    ……


    椒房殿。


    淩央的偽裝實在拙劣,他也知道他這身形無論如何偽裝也瞞不過任何人,索性隻套上了件太監的衣服,大搖大擺走向椒房殿。


    宮人都是會看人眼色的,皇帝都這麽穿了,足矣說明他想以平等的身份同皇後對話,就連阮娘看到也隻是一驚,沒再繼續阻攔。


    淩央終於順利走進椒房殿。


    他搶過送花小太監手裏的活計,低下頭,故意佝僂了身軀,有樣學樣地抱著新折的紅梅邁進寢殿。


    殿門一推開,他一眼就看見對窗借光繡花的霍晚絳。


    霍晚絳很是投入,一時沒發覺端倪,等她聞到皇帝專屬的龍涎香氣息和梅香時,淩央已經整個人都貼到她身後了。


    他失而複得般緊緊抱住她,貪戀地纏住她:“阿絳,不要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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