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嶺南熱得形同火爐,因多潮氣、瘴氣,又悶得像個蒸籠。


    霍晚絳這段時間去善堂的次數少了許多,一出院門,院外的太陽能將她生吞活剝似的。


    這裏的夏不知比長安要熱出多少倍,可即使這樣,衛驍還是能堅持外出押鏢,淩央也成日成日往外跑。


    一碗阮娘熬製的消暑豆湯下肚,霍晚絳渾身都輕了幾分。


    若是家中無人闖入,她恨不得連一件衣服都別穿。這天氣,多走兩步渾身都會濕透。


    霍晚絳把碗遞給阮娘,示意她再添一碗給自己。


    阮娘搖頭:“沒了,光你一個今天就喝了五大碗,連郎君那份都被你喝了。”


    霍晚絳愣了,比道:【家裏還有豆子嗎?】


    阮娘還是搖頭:“也沒有了。”


    霍晚絳轉頭進了屋,找出錢袋就要出門去買,哪知錢袋拿在手上的份量輕飄飄的,裏麵的錢財所剩無幾了。


    錢快花完了,這可如何是好。


    若是動用衛驍給她的那些,倒不愁吃不愁喝。


    可是那好歹是他的錢,以後他會娶妻生子、有自己的生活,遲早有一天搬出這個小院,她怎麽有臉去動他的財物?


    故而他給的錢她一分都沒動過,就當是暫時代他保管,日後再分文不少還給他。


    到青蓮鎮以來,她不是沒想過謀財之道。先前衛驍就幫她賣出過一迴繡品,她又做了一批,可是根本賣不出去。


    這裏不是長安,誰有那個閑錢買她的繡品?


    她倒是好奇,衛驍先前怎麽動用嘴皮子幫她把繡品賣出的。眼下他不在青蓮鎮,想問他沒用。


    不過還有個法子可以來錢,可惜風險太大,那便是跟著阿麗一起進山采藥。


    阿麗雖吃住都在善堂,賺來的錢也會投進善堂,但她身為女子,多少都會攢下屬於自己的錢財,賣藥就是她來錢的途徑。


    嶺南多山林,故而珍奇草藥也多,入夏前,霍晚絳就跟著阿麗進過兩迴山。


    阿麗是個了不起的女郎,帶她進山采藥時處處都幫著她,更是將附近山林地形熟記於心。


    有一迴她們遇到了野豬,兩個人都怕得要命,還是阿麗鼓起膽子、硬著頭皮撿了根粗木棍迎了上去,把野豬給趕跑了。


    可惜,那次把她嚇得不輕,便再也沒跟著阿麗進山過。


    這件事她沒敢和家中任何人說。


    采藥賺得不多,但好歹夠維持正常花銷。


    霍晚絳下定了決心,當夜便跑去善堂,請求阿麗下次采藥時再帶上她,阿麗爽快答應了。


    次日。


    霍晚絳采藥歸來,剛推開門,就見淩央與阮娘坐在簷下乘涼,淩央愁眉苦臉地不知在同她說些什麽。


    見她上前,淩央麵上依舊提不起笑意。眼見快到晚飯時間,他借口自己食欲不佳,迴房歇下了。


    難道自己又惹他不高興了?


    霍晚絳正胡思亂想之際,阮娘把她拉進廚房:“女君,郎君覺得有愧於你,這才心情不佳,你別多心。”


    不知不覺,霍晚絳已經嫁給淩央一年。


    聽阮娘的轉述,他覺得這是個重要的日子,想賺些錢扯幾塊上好的布料給她做夏衣。


    可他一沒力氣二沒經驗,在鎮子上做幫工都沒人願意要他;就算有要的,也以他體力不佳克為由,扣一半的工錢將他打發了,可他搬的貨物半點都不比別人少。


    淩央一連十天都在碰壁,愣是半文錢都沒攢下來。


    又見霍晚絳不哭不鬧、不向他索予任何東西,如此懂事的模樣,他更覺得自己無用。


    霍晚絳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


    阮娘:“怪不得什麽?”


    她不知道要如何向阮娘比出淩央的辭賦意境。


    淩央練字也有幾個月了,成效很快,也放平了心態在竹簡上書寫。


    他不在家時,她翻閱過竹簡上的新字。


    字形勉強能看,一看內容就是他自己所作。


    可他辭賦之中的意境和意向都不大好,多出現鬼神、病身、殘月、糜爛枯朽的草木等,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寫他自己。


    寫他自己無用,寫他多災多病、空懷大誌,寫他連心愛的女子都無法養活,枉為男兒。


    可這些事,這些挫折,外麵受的諸多侮辱委屈,他一件都沒和霍晚絳說過。


    霍晚絳越想越替他難過。


    她不覺得淩央無用,淩央已經盡力了。


    他曾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卻為了連她都不怎麽放在心上的一件小事,日日在外接受磋磨,人都變黑變瘦了。


    她從沒求著淩央為她做這些事,畢竟他自己都是受過重傷的人,她身為妻子,同樣無法買來上好的藥材給他補身。


    愛要相互付出,絕非一味索取,淩央為她,她也要為淩央才是。


    接下來幾天,霍晚絳跟著阿麗進山采藥時,幹勁都足了許多。


    眨眼就到六月中旬。


    霍晚絳偷偷采藥以來賺取的錢,勉強夠他們吃喝上的開支,可若要給淩央買補藥,遠遠不夠。


    淩央又早起出門謀生路去了,阮娘也被她勸著待在家中,操持好家裏的事即可。


    她照例安靜等候在小院後門。


    她和阿麗約定好了,每當要外出采藥,阿麗敲響後門悄悄叫她就好。


    可今日,阿麗一敲開門,霍晚絳還沒高興地挽上她的手,阿麗就慚愧道:“女郎,恕我以後不能帶著你一起采藥了。”


    霍晚絳細眉一動,拉上阿麗粗糙的雙手,不用她比劃,阿麗也知道她想問什麽。


    阿麗忙抽迴手,擺手解釋道:“你放心,劉郎君不知道此事。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找到了別的賺錢路子,以後大抵不會進山了,對不起啊。”


    霍晚絳比道:【什麽路子?我能做嗎?】


    阿麗張大嘴:“你不知道?你聽說過陛下後宮那位霍夫人嗎?她極其喜愛咱們南海的血珠,陛下格外恩寵她,便下令在南海采珠。采到血珠之人賞千金呢!這件事交給了梧州雲家在辦,雲家便在我們青蓮鎮海域也開辟了一個珠場,已有不少人前赴後繼去珠場了。”


    采珠?


    霍晚絳:【那豈不是要下水?】


    阿麗點頭:“是啊,而且要下海水,幸好我精通水性。與其日日靠那麽一點草藥賺錢,還得時時提防山中野獸,倒不如跟著他們一起采珠搏一把。就在前幾天,有個廣源鎮的人采到了一顆,雲家出手爽快,當真給了他千錢。”


    “聽說雲家珠場還提供一日兩餐飯食,隻要去做,就有口飯吃。就算我采不到,但有個地方吃飯,也好過白白消耗善堂一份口糧。”


    賞千金。


    霍晚絳聽得蠢蠢欲動。


    若是她也能跟著去采珠,運氣好的話,豈不是一本萬利的事?


    她拉住阿麗,苦苦比劃著央求她:【阿麗姑娘,求求你帶我一塊吧,我雖不通水性,可我學什麽都學得快。】


    阿麗皺緊眉,猶猶豫豫:“我、我不敢賭,女郎,我不敢拿你的性命去賭。若是出了什麽意外,劉郎君會生氣的。”


    現在已經不是淩央生不生氣的問題,霍晚絳什麽賺錢的門路都想到了,可來錢都少,長此以往,生存都是困難。


    別說是在鎮子上做些小買賣,就怕哪一日連綠豆都買不起,這個天能把他們活活熱死。


    霍晚絳在後門站著哀求了阿麗好半日,她終於鬆口:“好,我願意帶你一起。隻是在你完全沒學會閉氣下水前,我不會讓你碰水。”


    ……


    當天夜裏,淩央居然意外帶迴幾匹布料迴家。


    原來他這幾天都去鎮子上的染坊幫工,不要工錢,隻要人家拿布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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