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才進了楚宮兩日,霍晚絳就一病不起。


    雖然與淩央以最不堪的方式訣別後,她在心中默默許下豪言壯誌,可她到底不是鐵打的、泥築的。


    活了十五年,她從未遇到過這樣大的謾罵,加之秋風太急,楚地潮濕,很快她就病得滴水不進。


    這兩天,她無時無刻不囹圄於夢魘之中無法抽離。即使偶爾能睜眼,想到的也是前日淩央說的那些話。


    她不恨淩央無情,他向來就是個無情的人,隻是她從前看不清,一廂情願地要喜歡他、要倒貼他。


    她更恨那般喜歡過淩央的自己。


    霍晚絳從沒生過這麽重的病,更不願吃藥,阮娘說什麽她都不肯依。


    再這樣下去,定會有性命之憂。


    別說她一個年輕女郎,長安城可不缺年過三十都被丈夫以言語逼死的高門主母。


    過剛易折,太要強的女子氣性也高,往往會吃更大的虧。


    楚王後帶人來探望她,順帶給她帶了套新衣首飾。


    她這迴是實打實心疼霍晚絳:“霍妹妹,本宮和王上已經決定待你病好,就封你為楚國翁主。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楚國人了。”


    晉帝在逐年削藩,藩王權勢雖不比從前,可楚王要認一個忠良之後為義妹,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甚至算是一樁美談。


    霍晚絳呆若木雞,對外界任何聲音都充耳不聞。


    從忠良之後到準太子妃,從準太子妃到庶人之妻,現在又從庶人之妻搖身一變成了楚國翁主……


    她的人生真是豐富多彩,說不定死後還會以特殊的原因記載於史書。


    可她寧願不要這樣的豐富多彩。


    她的一生也太漫長了,到現在居然還沒走完,就已覺無聊。


    接下來還會有什麽驚喜、任何挑戰,或者是就此大富大貴順遂一生,都激不起她半點興趣。


    霍晚絳這迴當真生出了求死的心。


    楚王後見她不理不睬,也知道她不是刻意為之,便把阮娘叫到門外問話。


    阮娘如實把霍晚絳的情況告知於她,楚王後越聽越不是滋味。


    霍晚絳的症狀,可不是用相思病就可以蓋棺定論的。


    真相如何,她一清二楚,可如果把真相說出來,未必對霍晚絳有好處。


    若是不說,萬一她撐不過這一劫,香消玉殞……


    無論怎樣,都是一樁罪過。


    楚王後沒了和楚王親熱的心情,怕他看出端倪,謊稱身子不舒服,便獨睡了一夜。


    可一整夜過去,她都因為這件事沒有合上眼,直到天明時分,她終於想通了:


    不論霍晚絳的最終選擇是什麽,她都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霍晚絳。是走是留,要過怎樣的人生,選擇權都該交由霍晚絳自己手中!他們不能隨意安排她的人生,這是對她莫大的不尊重!


    想到此處,楚王後趕緊披衣起身,奔赴霍晚絳的宮室。


    她到時沒有打攪任何人,怕吵醒霍晚絳,便放輕了腳步。


    沒成想霍晚絳居然罕見地起身,她衣衫單薄,坐在落地宮燈前,手裏正燒著什麽東西。


    火苗很快起勢,將整段布帛點燃。


    眼見火苗已經攀上點燃她的袖口,楚王後一急,提著茶壺就衝向她:“你千萬別想不開!本宮什麽都告訴你!”


    下一瞬,冰冷的茶水澆到霍晚絳的手上,撲滅了火苗。


    霍晚絳原本是在焚燒淩央留給她的休書,至於後果如何、會不會起火,她現在的腦袋已經全然考慮不到了。


    淩央的休書她一次都沒有打開看過,不必想,布帛上定是各種辱罵斥責之言。她是個要強的人,不自找苦吃去看那些文字,是她最後的堅持。


    若是把這份休書燒幹淨,能就此燒斷她對淩央這些年所有的感情,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隻是沒想到,楚王後居然誤以為她想不開想自戕。


    霍晚絳手上被燙出個大泡,楚王後忙讓宮人入內給她處理燒傷。


    阮娘被動靜吵醒,得知前因後果,嚇得趕緊進寢殿候著。


    等處理完畢,楚王後才坐在霍晚絳麵前,語重心長道:


    “傻孩子,你這又是何苦?你可想過你是武安侯唯一的血脈,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死去,你們這一脈就徹底消失了。”


    霍晚絳知道她誤會了,還以為她會講一大堆大道理,誰知,楚王後竟又一次提起淩央。


    提起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淩央,連同他們二人之間所有的誤會,她都一一說出來了。


    霍晚絳越聽越精神,激動比道:【王後當真沒有騙我?】


    楚王後三指指天:“誠然,一開始得知他們二人要把你留在楚宮,我是對你抱有敵意。我怕王上照顧著照顧著,就把你照顧成了寵妃……現在你已經留下來了,我更非容不得你、想將你騙得出走才這樣說。若我所言有半句虛假,便遭天打五雷轟。你若還不信,可以去問王上。”


    “他們這兩個蠢貨,做事顧頭不顧尾,全然不考慮你接不接受,險些害你沒命……”


    “你不知道,文玉對你放狠話那日,他一坐進出城的馬車,就急得嘔血不止。霍妹妹,他不是沒有心的人,更不會對你恩將仇報,你不要怪罪他。”


    晉人最忌隨意發誓,楚王後卻敢為了她和淩央之間的私事,把話說到這種地步,不必再去找楚王對峙。


    霍晚絳已是淚如雨下,手上的傷,現在才後知後覺地發疼。


    淩央,你何必這樣做呢?兩敗俱傷,當真就是萬全之策了嗎?


    楚王後問她:“他身體不好,車馬走得慢,現在應該還走不了多遠。你若是想迴到他身邊,本宮和王上會全力助你。你若是想留,與他天各一方、各自安好,我們楚國上下絕不會有一人敢對你不敬,你想清楚了嗎?”


    霍晚絳幾乎毫不猶豫對她比道:【我要走,我要去找他。】


    楚王後:“你當真想明白了?不是本宮打擊你,女兒家更不能因一時的兒女情長就葬送掉自己的一輩子,這一點,你應該明白的。”


    葬送一輩子,聽著是唬人,可霍晚絳想得很清楚。


    楚宮不是一個長久之地,天子和衛後更是前車之鑒。


    楚王後現在尚且貌美,與楚王夫妻情深,那多年後呢?會發生何事,會不會牽連到她?


    一切都是未知。


    她終究是個外人,留在楚宮隻能享這一時的繁華,寄人籬下終究要也要看主人家的臉色過活。


    隻要她能自由,她就有的是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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